赴堅猶豫著,他轉過臉望了望窗外,像是不想給杜讚之看著他,又像是承受不了杜讚之那雙大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可憐。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事,妻子正在跟他鬧別扭,他今早從家裏出來時對她說:“中午我不一定回來。”妻子正眼不看他。現在,既然回到城裏了,有空就先回去一下吧。

杜讚之憑著自己的直覺,發現了赴堅的心神不定,他知道赴堅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並沒有表露出半點的驕傲和得意,反而更誠懇更低調地說:“你們的規矩我懂得,在市裏紀委的同誌辦案也常向我講這方麵的情況。你們有你們的難處,如果確實不行也不要勉強。我知道你們辦案往往要搞突然襲擊讓對手措手不及。”說完深深打了個哈欠,做出很累的樣子。

赴堅那雙遊離的眼睛轉到許可身上。他問:“小許你看呢?”

許可伏在桌子上等待著記錄杜讚之的供詞,赴堅問他,他就轉過身來。他說:“如果沒有人反映,組織上也不會找你。”他說著搖搖脖子,打一個不大的嗬欠,那是寫東西的人無從下筆時常見的動作。許可打完嗬欠,拿眼睛對著赴堅。那意思是:我們也累了,你看吧?

杜讚之從許可臉上的神態和眼神可以看出,赴堅剛才征求他意見,他顯得很有麵子。本來這種事赴堅說了就算了,這裏赴堅肯定是主角。

赴堅再看看杜讚之說:“休息就休息一下吧,好好回憶一下,爭取盡快將問題講清楚。”許可將記錄給杜讚之看,讓他在上麵簽字蓋指模。杜讚之看記錄,上麵除了一些基本情況外,就隻有赴堅和他的一問一答,並沒有實際內容,杜讚之看一下就在上麵簽字蓋指模。

“工作這麼多年,第一次簽這種字,蓋這種指模,有一種要將自己賣掉的感覺。”杜讚之說,有點自嘲的味道,顯得輕鬆了些。

“你在這裏,我有點事出去一下。”赴堅對許可說,然後就回家去了。

杜讚之總算有機會喘一口氣,但心裏馬上又亂糟糟的,房裏寂靜得可怕,隻有空調的送風聲吱吱地響。下午的太陽很好,但被茶色玻璃無情地隔在外麵了。杜讚之覺得身後涼浸浸的。自從看到地區紀委的“兩規”通知,他就開始冒汗,當時精神高度緊張,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現在稍稍鬆馳下來也慢慢真正冷靜下來,給空調一吹,才知道自己的內衣濕透了。杜讚之想要換衣服,可現在哪有衣服啊?他的小車上放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箱,裏麵裝有他臨時出差要用的衣服,該洗時他就拿回家讓宋雙洗。要是在平時,隻要他跟秘書或者司機說一聲,衣服便從車上拿下來,可現在他跟他們隔絕了。將就吧。杜讚之脫去襯衫長褲,進衛生間用賓館的毛巾擦了擦,回來就躺到床上。許可已經閉上了眼睛。機關裏的人習慣午休,許可也累了。一個古怪的念頭突然在杜讚之的腦子裏冒出來,要是許可真睡著了,他可不可以逃走?外麵站崗的武警會不會攔他?杜讚之為自己居然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而羞愧,既然人家能將你叫來,肯定不輕易讓你逃跑得了,門外站崗的武警就是專門看守他們這類“兩規”對象的。當然,如果是殺人犯,反正一死,逃跑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可他還是市委書記啊,誰敢下結論他有問題了?不少被“兩規”過的領導出去後不是一樣風光地做官?

杜讚之本來想好好睡一覺,但哪裏睡得著?他想,睡不著也好,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他要好好想一想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出了什麼問題。等一會赴堅會來,許可也會醒過來,他要向他們講清楚問題。他真的會有什麼講什麼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還是坦白從嚴抗拒從寬?在經濟方麵,貪汙挪用容易查,但行賄受賄,如果是一對一,隻要有一方不承認,怎麼下結論?講了就有問題,不講就沒有問題,這不是坦白從嚴嗎?在女人問題上也是這樣,除非雙雙在床上給抓住,否則也很難下結論。你說我跟你有過什麼關係,我說你什麼目的沒有達到就誣陷我,隻要我一口咬定,誰還能怎麼樣?

下午梅初山在幹什麼呢?梅初山這兩年跟他的關係一直很微妙。他被“兩規”,梅初山心裏高興吧?下午,市裏肯定有不少人知道他被“兩規”了。這種事比火箭發射成功的消息傳得還要快,用不了半天時間,整個漢州就家喻戶曉了。地區紀委掌握他什麼情況了?他還能體麵地出去嗎?

宋雙知道他被“兩規”後會怎麼樣呢?兒子杜克遠在國外,知道這個消息不會很快。姐姐杜讚英是這個世界上最擔心他的人,身體又那麼脆弱,一旦得知他的事,她怎麼承受得了?

任在娜呢,她也一定給嚇壞了。人家會找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