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跟梅市長提一下,但你跟肖部長說,讓肖部長主動找找梅市長,再好讓分管你們的副書記副市長也跟梅市長說說。”杜讚之說。

市委和市政府的分工,雖然在講法上很明確,但操作起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市政府領導分管的工作,市委這邊一定也有對口的分管副書記。副市長往往隻是副書記的副手,副市長知道自己無法跟副書記抗衡,很多時候隻能發發牢騷。部門要做成一件事往往要平衡幾個領導的關係,以免那個領導以為不受尊重,自己糊裏糊塗就穿了小鞋。當然,最有趣的還是宣傳口,副書記副市長還有一個部長,你少找一個都不行,而他們又常常不像報告裏講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結果你聽這個的有不是聽那個的也有不是,你別無選擇但你總得選擇,最後弄得左右不是人。做過宣傳口部門領導的人都知道,最累的不是工作,而是找領導彙報。

孫德順回頭就找肖遙,但肖遙還是沒有找梅初山。孫德順硬著頭皮再次找到梅初山,梅初山猶豫一下,在報告上寫道:財政局撥2萬,其餘自籌解決。大概覺得孫德順來回跑了幾趟就值這兩萬塊錢吧。

杜讚之始終沒有跟梅初山提過這件事,隻是對分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說:“方便時你跟梅市長說說吧,爭取得到他的支持。”副書記跟梅初山提起這件事,梅初山就說:“唱一首歌給2萬元也不少了,市裏有的是作家,何必舍近求遠?”

孫德順見隻批得2萬塊錢,已經打退堂鼓。肖遙卻說,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隻要創作出好作品,到時就是讓漢州老百姓1分1分地捐,也要湊出幾十萬來。他信心十足,氣魄十足,幹勁也十足,跟教育局衛生局等幾個單位借了10萬元,就和孫德順一起飛首都請詞曲作家。但是,由於資金問題,工作剛剛開始就陷進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去年國慶,杜讚之破天荒去看他們的國慶文藝演出,從杜讚之的言談中,肖遙悟到了點什麼,他馬上暗示孫德順,讓漂亮的歌唱演員任在娜出麵找杜讚之。孫德順對肖遙的主意非常佩服,他說:“是啊,女孩子開口領導不好拒絕,《世紀風》就是這樣搞出來的。”

《漢州之歌》比賽一直拖著不舉行,參賽隊意見紛紛,他們排練既花錢又花時間。肖遙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漢南地委原書記兼專員因經濟問題離開後,新的地委書記專員遲遲沒有來。肖遙想等新書記新專員一報到就來漢州看《漢州之歌》比賽,將《漢州之歌》當作見麵禮送給新領導。杜讚之開始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幹等,誰知書記專員什麼時候來?據說某省有個縣,縣長失蹤(偷偷跑到國外去)一年了,上麵也沒給配縣長,縣政府還一直用著這個崇洋媚外的公仆的印鑒呢。杜讚之當時就想,其實這個縣長誰做都一樣,有沒有也無所謂,隻要有個印鑒就行了。地區沒有書記專員水田裏一樣長稻子,海裏一樣產魚蝦,全地區近200萬人民大眾一樣吃喝拉撒。現在我們有些人是把頭頭看得太重要了。但肖遙說,還是再等一等吧,這麼長時間都等了。

現在梅初山突然提出要舉行《漢州之歌》比賽,肖遙一聽就來氣。他說:“資金缺口太多,還沒準備好呢。”

杜讚之沉默半天,然後望望容祺,讓容祺去給梅初山傳話。梅初山也沒有辦法。他對容祺說:“要不,你跟杜書記說,開個會向大家通報一下情況吧。”杜讚之覺得目前案件的結論死者家屬有意見,群眾的議論也不少,還不好通報,讓容祺征求梅初山的意見,是不是再等一等。

梅初山明顯不同意杜讚之的意見,對容祺說:“通報一下,我看也沒有什麼壞處。”

容祺再將梅初山的意思告訴杜讚之時,杜讚之就不好堅持自己的意見了。書記雖然是市裏的第一號人物,但書記不尊重市長的意見也不行啊。許多地方書記市長合不來,往往是因為書記太主觀,漢州也不是沒有這種先例。杜讚之的前任尚維有就因為與梅初山合作不好而調離漢州的。

梅初山身材魁偉,皮膚白晰,像北方人,嘴上沒幾根胡子;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裏,像鷹,但鷹都是黑的,白就與眾不同了。年輕時,相家說他日後將會出人頭地,現在果然應了。他從村幹部幹起,一步一步走到市領導崗位上。他是個鐵碗人物,但權威和霸道從來都是同義詞。杜讚之剛任市委書記時,不少常委都有意識往他這邊靠,但杜讚之遇事總喜歡搞平衡,常常遷造梅初山,大家就歎豎子不可與謀,隻得小心敲打自己的小算盤了。

杜讚之對容祺說:“開吧。”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兩個人意見不一致,如果沒有一個讓步,今後工作怎麼做?

上任不久的市公安局局長布維鷹是個瘦小的男人,眼睛奇大,鼻子卻小得可憐,他幾次用力壓送話器的支架,好不容易才勉強使送話器對準自己的嘴巴。麵對台下那麼多領導幹部,他實在有些怯,眼睛不停地眨著,幾乎每念一個字就眨一下眼睛:在市委大院門口自殺的女孩子叫盤小琳,是一家外資企業的職工,神經出問題後自己到藥店買了大量的安眠藥吞服自殺;殺害即將離任的公安局局長董為的是幾個搶包的白粉仔,躲在舊水庫旁邊的爛屋裏負隅頑抗,已經被擊斃;常務副市長石梓曾被幾個冒充公安民警的壞人綁架,對公安民警一直耿耿於懷,後來與公安民警產生爭執,石梓搶了民警的槍,打死了民警,他自知事情鬧大,便逃跑了。布維鷹剛講話,下麵就開始議論。布維鷹講到一半,議論聲已經淹沒了整個會場。接著是分管公安的副市長副書記講話,副書記副市長講了些什麼,誰也沒聽清楚,通報會已經開成討論會。

“肅靜!肅靜!”主持會議的市委政法委書記叫道,“下麵請市長梅初山同誌作重要講話,請大家鼓掌歡迎。”

梅初山的講話總是喜歡“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加強領導”。搞政治沒有比“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加強領導”更重要的了。他說,大家的思想要統一起來,不要給市委市政府添亂,不造謠不傳謠;要認識到幾起案件的處理市委市政府已經高度重視了,要跟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要加強領導,領導抓,抓領導,層層負責。梅初山講了1個多小時,一直講到11點多鍾。下麵以為要散會了,都紛紛收起筆記本準備走人,政法委書記馬上說:“今天這個會市委杜書記非常重視,在百忙中親自參加。下麵,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請杜書記作重要指示。”

其實重要講話多是重複講話。領導的講話都是重要的,領導越大,其講話就越重要,不管他講的是什麼。杜讚之是個典型的南方人,個子不高,身體長得結實,一張寬寬的臉總給人以慈祥與溫和。他坐在主席台上,常常用親切的目光跟下麵的人交流,不像有些領導一旦坐到上麵就目空一切,以為自己已不屑與下麵的人為伍。今天,杜讚之有點走神。他本來不想講話,職能部門是公安局,通報會就是通報情況,情況通報完了就該散會,何況分管公安的副書記副市長都講了話,市長梅初山也講了那麼多,現在又快到下班時間,誰還有心情聽?三分鍾的內容用兩分鍾講完,誰都可以聽,但你用3個小時來講,就沒人有這個耐心了。杜讚之對公安局的結論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想這個時候把態度講得太明,以免日後沒有回旋餘地。但會前布維鷹要求他無論如何講幾句,還說這是梅初山的意見。布維鷹說:“梅市長說,這麼重要的會杜書記不講幾句怎麼行?”杜讚之想想也是,現在不少人尤其是領導幹部對公安的結論有異議,如果他不表態支持,會後的議論將會更多。但這話怎麼講呢?公安局提供的講話稿是念不得的,可是要自己隨口講,他心中確實沒有數。想去想來,也隻能說一些原則性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