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情況剛才公安局布局長已經說了。需要繼續調查的,有關部門還在努力。”杜讚之一開口就沒有勁,他隻感到屁股下的痔瘡隱隱作痛,他覺得奇怪,他的痔瘡好久沒發作過了,怎麼今天突然又痛起來?他真想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講了,但這怎麼行呢?他的重要講話就那麼回事嗎?“下麵,我講幾點要求。”杜讚之說。他要求大家跟市委保持一致,說市委是黨中央的基層組織,跟中央保特一致首先要跟市委保特一致,希望大家不要傳謠,更不要造謠;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經濟建設上,不利於工作的話不講,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講。杜讚之講著講著不知道還說了些什麼,腦子已經變成了漿糊,下麵的小會也越開越熱烈。

接著是午餐。杜讚之像往常一樣,輪著到各桌去向大家敬酒,然後大家就爭先恐後回敬。他剛剛吃完飯,市委辦公室主任容祺走進包廂對他說:“書記,外麵有人找你。”容祺的臉顯得有些異樣,杜讚之沒有看到,別人也沒有注意到市委辦主任今天不尋常的表情。杜讚之站起來就往外走,他知道容祺讓他出去肯定是有非得他出去的事。在大廳裏吃飯的司機和秘書見杜讚之走出包廂也忙站起來跟著。可走到門口時,兩個佰生人將他們攔住了:“請你們留步,我們隻是找杜書記。”

容祺從秘書手中接過杜讚之的公文包,幫杜讚之拿著。

等著杜讚之的是那輛停在小樹苗旁的麵包車。杜讚之遠遠看著車上的人他好像並不認識,便有些發愣,仿佛不高興,他想問是誰找他,是不是上麵來了什麼領導,或者哪裏出現什麼特殊情況,死人?火災?也許今天酒喝多了,神情有些恍惚,他竟然沒有問,一直走到麵包車旁邊。車門是開著的,車上還坐著兩個人,司機位一個,後麵一個,杜讚之都不認識。

“怎麼回事?”杜讚之終於忍不住回頭問跟在後麵的容祺,眼睛用力看著容祺的臉,語氣生硬,表露出明顯的不快。這有點反常,平時杜讚之可不輕易這樣對待別人,容祺在別的領導那裏不知受過多少無緣無故不明不白的氣,但杜讚之從來沒有給過他這種眼色,對他使過這樣的性子。

坐在麵包車後麵的是一個瘦長的男子,看去已有50出頭,臉上的皮膚給人一種下墜的感覺,仿佛跟肌肉不親和,誰說過有錢難買老來瘦,這家夥還沒老就先瘦著了,隻是不知怎麼修煉來的福相?杜讚之不友好地想。

“你是杜讚之同誌吧?”瘦長男子指指車上的空位置,示意杜讚之上車。他說,“我們是地區紀委的。”音量不高,但那決然的態度讓人覺得沒有半點商量餘地,他說著從皮包裏掏著什麼東西。

杜讚之聽到地區紀委幾個字,心裏馬上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地區紀委找他幹什麼?在短短的幾秒鍾裏,他腦子裏出現了幾十種猜想,但每一種猜想都來不及完整,瘦長男子已經從包裏掏出一張蓋有紅印的文件遞給他。那是地區紀委向杜讚之發出的“兩規”通知,要他在規定的時間到規定的地點向組織講清楚自己的問題。杜讚之將那個通知看了足足兩分鍾。中秋節沒過幾天,漢州白天裏常常39度,但他心裏像是發冷似的竟然打顫,接著就感覺腿有些軟,而額頭的汗又莫名其妙地往外冒。

“杜書記,按規定你暫時不得帶手機呼機等通迅工具,你先給容主任替你保管著吧。”瘦長男子說。

繳械就是這樣吧?杜讚之想,他從容祺手上接過他的公文包,用手拉公文包的鏈,但此時手仿佛已經長到別人身上,不聽他的使喚了,老是偏離方向,連摸了幾次,好不容易才開了拉鏈,找出手機和呼機拿出來交給容祺。

“沒帶槍吧?”瘦長男子又問。

杜讚之嗓子發幹,話像給喉嚨粘著了。他本來要說“早不帶了”,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卻是兩個幹苦的不爭氣的字:“沒有。”

容祺在一旁說:“前年統一交回公安局了,領導幹部一般都不帶槍了。”

“這個包也不要帶了吧?”瘦長男子又說,口氣是問,但意思卻是肯定的。

杜讚之隻好將包也給了容祺,他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絲微笑,那微笑帶著蔑視,隻是好像有股澀味。他對容祺說:“跟他們說一聲,在家安排好工作。”那是一種故意做出來的姿態,話幾乎是用氣流勉強吹出來的,中氣明顯不足。他不明白,人怎麼就那麼不中用,人家剛剛開始找他了解情況,怎麼回事還沒弄清楚就變成這個鳥樣了!

那兩個陪在杜讚之身邊的人上車坐好,瘦長男人對坐在司機位置上的青年人說:“走吧。”汽車便起動,緩緩離開賓館。

杜讚之坐在車上腿還在打顫,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兩規”了。一點預感也沒有,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今天怎麼會是“兩規”他的日子?早上杜讚之出門時,妻子宋雙站在門口上,她也正要去上班,摩托車已經推出來,就支在他身後。宋雙望著杜讚之拉開小車的門,突然問:“中午回來吃飯嗎?”

“上午開大會,中午不回來了。”杜讚之說。

杜讚之的身份決定著自己的安排充滿變數,宋雙多年來已經習慣,很少問他回不回來吃飯,今天幹嘛突然要問,莫非那就是預兆?

市紀委對不少市裏管的幹部實行過“兩規”,正科級幹部在實行“兩規”前要征得杜讚之的同意。杜讚之一般尊重紀委的意見,他想,該“規”就“規”吧,問一下情況,沒有問題也不傷害什麼,有問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自己有問題還能怪誰呢?可是現在,上麵竟然“規”到他的頭上來了?誰告他的狀了?這事跟梅初山有沒有關係?

麵包車走得不快,跟杜讚之那輛豐田佳美比,顯得顫了些,那音響比佳美差遠了,沙沙聲就跟那天容祺給他找的小錄音機一樣。杜讚之仿佛又聽到了常務副市長石梓剛失蹤時寄給他的錄音帶。他的腦袋隱隱地感到脹痛。他覺得疲憊極了。他用拇指使勁按著太陽穴,希望刺激一下神經,好讓情緒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