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世道無情(3 / 3)

隆……大梁傾倒,塌出一個大窟窿,敗瓦粉碎,塵土亂飛,瓢潑大雨從大窟窿裏灌下,大堂內頓成澤國一片。

“外麵何故如此震響?”巨雷震跌欽宗手中酒杯,美酒潑灑一地,趙桓心驚肉跳,望向韓公公。韓公公跑出書房,不久返回,臉帶驚恐之色道:“皇上,東進園大堂的頂梁柱倒了。”

“這……莫是……”欽宗心有顧慮,情緒低落,繼續吃酒。

陰風吹來,冷入筋骨,韓公公渾身顫抖,張目四望。“皇上,梁上有蛇,蛇……”韓公公跌倒在地,嚇昏過去。

“蛇?哪裏來的蛇?”欽宗抬起頭,“蛇……救駕,救駕……”

禦林軍執火把衝入書房,但見一條巨蟒纏於橫梁之上,兩眼閃著鬼火,緩緩爬行。禦林軍手執刀槍,護在皇帝左右,盯著巨蟒爬出房簷,不敢大聲言語。

“奴才給皇上更衣。”小太監捧來衣物,立於趙桓身旁。禦林軍斜眼望去,皇帝胯下濕了一片。

似夢似醒之間,欽宗睜開兩眼,外麵天已大亮,春雨仍舊飄灑不停,小太監端來淨水,侍候皇帝洗漱。韓公公送來稀粥、包子,放在案桌之上。

欽宗拿了個包子在手,若有所思道:“多送一份早膳到書房來。”“看來皇上的胃口好起來了。”韓公公滿心歡喜。“請忠勇王過來與朕一塊用膳。”欽宗把包子放回原處。韓公公一愣,方才醒悟過來,走出了書房。

禦林軍給晁蓋解去手腕上的鐵鐐,晁蓋步入書房,給皇帝見過禮,拿起包子就往嘴裏塞,端起

粥碗仰頭就喝。欽宗看著晁蓋風卷殘雲,不用半炷香時間把包子、稀粥吃個精光。

“王兄可有話要對朕說?”趙桓問。“再來二十個包子,晁某的三位兄弟還在屋裏餓著肚子。”晁蓋抬頭道。“安排早膳給三位卿家送去。”欽宗道,韓公公諾。

“晁某可以走了嗎?”晁蓋問,欽宗微微點了點頭。晁蓋起身,正要踏出房門,忽轉身,向皇帝投來炯炯有神的目光:“我的柴進兄弟,現在如何?”“甚好。”欽宗答,垂下了頭。

晁蓋走出書房,臉頰上掛了兩行淚。

禦林軍打開大傘護著皇帝上了馬車,離開東進園。馬車載著欽宗顛簸著往前走,欽宗聽著寒風掠過,雨打車篷,猛一跺腳,馬車緩緩停下。“皇上,有何吩咐?”韓公公在車簾外問。

“每天給東進園送去美酒好肉,不得疏忽。”欽宗道。“隻怕四人反心未消……”韓公公心有所思。“大膽!”欽宗喝道。“是,是……奴才遵旨。”韓公公退走。

大隊人馬繼續前行,欽宗在馬車內不知不覺合上了眼,也不知走了多久,行了多少路程,馬車停了下來。“到皇宮了?”欽宗問。“在汴京城東門外,國師有事求見。”韓公公回話。

“有事趕緊奏來,別多囉唆,這個麻煩的雨天。”皇帝心情不好。韓公公諾,趕緊把匆米道長帶至車前。

“皇上萬歲!”國師匆米道長見禮。“國師長話短說,勿拖延時辰。”欽宗不耐煩。“遵旨!皇上,貧道聽聞忠勇王隻帶了四名梁山頭領來東京麵聖,梁山泊眾人乃豺狼猛虎,皇上若把老虎放回水泊梁山,隻怕後患無窮。”匆米奏道。

“國師可會逮狼捉虎?”欽宗問。“貧道不才,願與經略大人張叔夜一同前去剿平梁山泊。”匆米道。“去吧,國師小心,且莫讓虎狼抓傷。”欽宗下旨。“貧道遵旨。”匆米道長滿心歡喜道,“貧道精通陰陽八卦,不用三天,雲收雨散,陽光普照汴京城。”

“國師神通廣大,雨水退去,也難消朕之憂愁。”欽宗一跺腳,馬車前行,匆米肅立路旁。

話休絮煩,且說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鬆、小李廣花榮及柴進管家柴富四人領著十數軍健,挑了數擔財物連日趕路,往水泊梁山走來。一行人馬饑餐渴飲,曉行夜宿,奔波十數日,終行至梁山泊境內。眾人上了快船,劃過湖泊,上了金沙灘,爬上斷金亭,來到聚義廳前,抬頭望去,替天行道杏黃旗仍舊迎風飄揚。半空藍天白雲,下有碧水遊魚,微風輕吹,蘆葦翻綠,此情此景令英雄氣短,豪傑傷懷,昔日兄弟情長,聚義廳顯窄,今朝山風習習,山寨內難聞歡聲笑語。

小嘍囉引眾人到後廂房見軍師吳用。智多星撐起病軀,披了衣裳,在仆從攙扶下離了病床。魯智深、武鬆、花榮撲上前去,緊緊抱著軍師哥哥。“晁蓋哥哥呢?”看著眼前三人,吳用淚如雨下。

“晁哥哥與朱武、柴進兩位兄弟入東京麵聖,劉唐、雷橫兩位好兄弟也隨後趕了過去。”行者武鬆道。“哥哥慘矣。”吳用傷心歎氣,咳嗽不斷。眾人把軍師哥哥扶回病榻,蓋上薄被。“晁蓋哥哥上東京受封請賞,軍師哥哥何故歎息?”柴進管家柴富問。

吳用一怔,無神的目光掃了柴富一眼。柴富低下頭,退在花和尚與行者身後。“唉,你等可曾聽聞伴君如伴虎,狡兔死,走狗烹之道理?晁哥哥與柴進、朱武等兄弟以身犯險,恐難為趙氏官家所容。哥哥此去,今生今世恐難再回梁山泊也。”吳用咳嗽,一口血噴在薄被之上,兩眼一合,暈了過去。

“軍師哥哥……”眾人急叫,郎中上前,診其脈,輕輕歎氣,扶吳用躺下。“待灑家集結人馬,殺上東京城,搶回眾位哥哥兄弟。”花和尚哇哇大叫,欲衝出門外,卻被武鬆、花榮、柴富三人死死拖住。“師兄勿急,待軍師哥哥醒來,自有萬全之策。”行者武鬆勸道。

“隻怕那昏君一刀砍下,灑家此生此世再難與晁哥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花和尚跺腳道。“官家雖有千軍萬馬,隻要我等兄弟尚在江湖,恐怕官家也不敢輕舉妄動。”柴富輕拍魯智深肩膀。

“你……”花和尚收住了話,悶坐於木椅之上。

過了一個時辰,吳用醒來,郎中喂下熱湯。“哥哥!”眾人圍上前去。“軍中眾兄弟尚好?”吳用問。“唉……”花和尚拂袖移步,武鬆、花榮麵有愧色,垂下了頭。

“莫是……你等但說無妨,老朽時日不多,難道還要瞞著老朽不行?”吳用用枯瘦的手拉住花榮。“哥哥……”小李廣話未說完,淚已流下。

“兄弟莫哭,讓武鬆說與哥哥知。”行者安慰花榮,坐在床沿,把朱武妙計取太原城,北軍兵退綿山,大軍兵陷十方穀,折將損兵,高俅槍刺龍玲公主,楊誌、林衝斬殺高俅,林衝墜馬中風,宋軍占沁源城,圍攻威勝城,田虎出逃,李逵砍殺聞強惡賊與田虎,卻殞命於斷頭嶺,孫立送靈柩回登州,群雄葬鐵牛於天王山,項充、李袞天王廟侍候李逵,盧俊義、徐寧、朱仝隨仙而去,李俊與阮氏三雄駕船東飄,大軍過黃河,康王召晁蓋入京城,眾兄弟散去之事一件一件說來。

吳用心如刀絞,淚流滿麵。“鐵牛兄弟慢走,哥哥隨你而來。”吳用嗚咽,兩眼合上,氣若遊絲。郎中請眾人退下,花和尚在聚義廳叫來酒肉,狂吃猛喝,不久醉倒在酒桌之上。

花榮喚來郎中,診治林衝,郎中看罷,隻顧搖頭,武鬆捧起酒葫蘆,慢慢倒酒於林衝口中。

數日過去,智多星吳用身體稍好,可以下地行走,魯智深、武鬆、花榮、柴富甚為高興,請軍師哥哥再入聚義廳。小嘍囉從山下跑來,道:鐵鞭王呼延灼領了數十軍健,抬來十擔金銀珠寶,已上了金沙灘。

眾人望向吳用,吳用輕輕揮手,示意眾人坐下。呼延灼進入聚義廳,與吳用五人見過禮,喚軍兵把十擔錢財抬至廳內,對著吳用拱手道:“太上皇念梁山泊眾好漢為官家出力,掃平四海,天下恢複太平,特遣末將送來財寶十擔,賞與眾位豪傑。”

“謝太上皇大恩,隻是我等梁山兄弟離離散散,現今山上隻剩五人,王爺還是把財寶挑回東京去吧。”軍師吳用淡淡道。“我梁山泊不缺金銀,隻要皇上放回晁蓋哥哥,我等願隨王爺回東京。”小李廣花榮道。

“速還灑家哥哥來。”花和尚怒目圓睜。“眾位王爺息怒,皇上把忠勇王請去東京,卻不是太上皇的主意,隻要眾位王爺收下此十擔財寶,太上皇自會從中周旋。”鐵鞭王道。

吳用點點頭,呼延灼又道:“太上皇有旨,請柴大官人分派財物與山寨中眾位好漢。”花榮從座上站起,呼延灼攔住花榮,把目光投至柴富身上。

“我家大官人已隨晁哥哥去了東京,小弟不才,願為代勞。”柴富滿臉堆笑,引官兵把財物抬出聚義廳。花榮喚來嘍囉,傳令設宴款待鐵鞭王及其隨從。

美酒佳肴擺上聚義廳,柴富分罷金銀,也入聚義廳吃酒。酒過三巡,呼延灼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對著柴富道:“微臣代太上皇敬柴王叔一杯。”“王爺醉酒,小人柴富,非柴大官人。”柴富一臉尷尬。

“你不是柴富,你是江湖上人稱‘小旋風’的柴大官人——柴王叔。”呼延灼張口把杯中酒吃光。“我家主人陪在晁哥哥身邊,他日見主人時,小人定報上王爺厚意。”柴富賠笑道。

“既然你是柴富,你可記得南征方臘,攻破杭州城,你領小嘍囉與大將軍荊忠手下搶奪方臘宮中錢財?”鐵鞭王問。“小人素來視錢財如糞土,如何會與大將軍荊忠爭搶錢財?”柴富鎮定自若道。

吳用、魯智深、武鬆、花榮心裏皆暗吃一驚,停下手中酒杯。“方才分派錢財,柴富兄弟可有為自己留下一份?”呼延灼再問。“分文未取。”柴富答。

“哈、哈、哈……”鐵鞭王狂笑,“本王素聞小旋風仗義疏財,義結天下豪傑,本王佩服,佩服。”“我家主人喜結八方豪傑,揮金如土,小人不才,倒也學得主人三分本事。”柴富仰頭,吃下一杯酒。

“甚好,隻怕柴富沒學到柴王叔的三分本事。”呼延灼從懷內摸出一隻錦盒,遞與吳用。眾人目光聚在錦盒之上,柴富臉上微微抽動。

智多星打開錦盒,盒內隻有一張臉皮,上書一“周”字。吳用合上錦盒,神色沮喪:“王爺,可否放我家兄弟一條生路?”

“微臣奉旨行事,柴大官人留在梁山泊,隻怕後患無窮。”呼延灼收回錦盒。

“哥哥,莫再求那無情無義的趙氏官家!沒錯,在下就是小旋風柴進。”柴富右手一揮,臉皮撕去,俊俏麵孔露於眾人眼前,武鬆、花榮皆吃了一驚。“百年前,趙匡胤陳橋兵變,奪我大周江山;百年後,柴富入東京請死,趙氏官家卻要斬草除根,誓滅柴進!柴進不死,梁山泊難保。好哥哥,好兄弟,柴進去也。”小旋風柴進說罷,快步跑出聚義廳,衝向斷壁崖。

“兄弟莫走……”魯智深、武鬆、花榮隨後緊追。

“好兄弟!”吳用喉嚨一癢,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往後倒下,人事不省。

孤燈殘影,夜靜淒涼,魯智深、武鬆、花榮伏於吳用床邊嗚嗚垂淚。“好兄弟……”吳用慢慢睜開了眼。三位好漢收住淚水,齊叫:“哥哥!”

“柴進兄弟,他……”吳用望著三人。“跳下斷壁崖,尋不著蹤影。”花榮含淚道。

“罷、罷、罷,又少了一個好兄弟。吳用命不久矣,此水泊梁山非久留之地,史進兄弟已送董平兄弟、三娘小妹南下嶺南,你等把老朽屍骨燒了,與林衝兄弟一同帶去嶺南。”吳用用盡力氣道,眾人點頭。

“二仙山羅真人有言在此:見雲山而停,望珠水而止。切記!”吳用摸出黃紙,花榮接著。

“晁蓋哥哥,小弟隨鐵牛兄弟去也!”智多星吳用高呼一聲,駕鶴西去。

晴天霹靂打下,魯智深、武鬆、花榮三位好漢心如刀割,肝腸寸斷,撲倒在吳用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梁山上眾嘍囉無不掩麵痛哭。

偏房內,小李廣花榮披麻戴孝,手執白巾走到林衝床前,在林衝頭上輕輕綁上白巾,傷心欲絕緊抱林衝身軀抽泣道:“林衝哥哥,軍師哥哥隨李逵兄弟去也。”

天地蒼茫,世道無情,豹子頭眼內滲出一滴又一滴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