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誘惑 六、神廟和石窟
誰又在乎是羅摩統治還是羅婆那統治呢?
印度諺語
我在埃及見過那兒的古代神廟。那些神廟裏的方柱、壁畫、浮雕,以及神廟外麵的法老像、金字塔和沙漠,均給人以宏巨、肅穆且不無悲涼的感覺,然而印象最深的卻是當地人對神廟及金字塔的漠然視之。他們顧自用那種最古老的方式,趕一頭驢或一頭羊走一二百米,用繩索牽引從一口深水井裏提上來一隻裝滿了水的牛皮水袋,隻偶爾投來一兩眼冷淡目光。我覺得他們根本不明白外國旅遊者為何遠道而來且趨之若騖,也不清楚考古學家花了一二百年才搞懂的,神廟內所供奉的那個古埃及主神阿蒙對他們有何意義,更不知道他們的祖先,曾經每個人每一年必須去一趟拉美西斯二世神廟,拜一拜那兒的阿蒙神。
然而在印度,遠古神話非但沒有湮沒於浩漫歲月中,而且曆久彌新地滲透到普通人的生活裏。我們在新德裏的一次早間散步,走近一座潔淨的鋪了鵝卵石的街心花園,這時我們看到,不少人脫了鞋子,赤腳走過一道五六米長的走廊,挨次給走廊深處的一座神龕獻花。那神龕就像我們中國的鄉村土地廟一樣不是很大,其石座僅半人多高,石龕內的神像就更小了。顯然這兒不會供土地公及土地婆,所以我們朝旁邊一位老人打聽,探問神龕裏那尊石頭雕像是什麼神。老人說那是God(神或上帝) 。這麼講還是不清楚呀,所以進而又問,是不是Siva(濕婆)?老人說yes。
濕婆是印度遠古神話中的三位著名主神之一。其著名的程度,有如阿蒙之於古埃及神話,宙斯之於古希臘神話,玉皇大帝之於中國神話。在拉賈斯坦的烏代布爾,我們曾走入一座建於公元791年的濕婆廟。那天正好是印度教信徒拜濕婆的日子,所以廟裏的人特別多。由於當地一位頭麵人物大駕蒞臨,從門口到殿堂鋪起了紅地毯,氣氛異常緊張。甚至連我們這些走哪都受人另眼相看的外國旅遊者,也被噓噓從紅地毯上趕走。我們見那人身穿白衣白褲,外麵套一件黑背心,身後跟幾名剽悍隨從,看上去權勢顯赫,以致神廟裏的管理人,以及來神廟拜神的男女信徒,一個個都朝他恭敬致意,這情形就像我國的藏區牧民見到活佛一樣卑謙溫順。而那位頭麵人物走到神廟裏麵,對濕婆神也是同樣的卑謙,不敢有半點驕矜傲慢。
這間神廟好像特別嚴格,進門前不但要脫鞋子,而且要脫襪子(穿連襪褲的可以不脫),而且不許拍照,而且不許帶包。起先是導遊阿克伯定在門外替我們看背包,司機阿米夏入內給濕婆神獻花。然後阿米夏出去,換阿克伯定進來,再由阿克伯定也虔誠敬神獻花一番。
印度人,尤其是印度教信徒,他們對濕婆的崇拜及恐懼,是因為濕婆既是一個偉大的毀滅者,又是一個偉大的起死回生者;既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苦行者,又是一個情欲奔放的好色之徒;而且既有仁愛寬厚的慈悲之心,又有有仇必複的凶狠手段。從理論上講,濕婆的地位應該不及眾神之王的因陀羅,也不及創造神梵天,甚至不及保護神毗濕奴,但由於濕婆的性格之複雜,故事之奇偉,麵目之多樣,於代代相傳的衍變過程中越發突出,最後卻成了名聲最大的印度神。
印度吠陀神話中的梵天、濕婆、毗濕奴,是印度教的三大著名主神。按理說,梵天是創世之神,他是在一隻金蛋裏待了一年時間,直到自己用沉思的神力把這隻金蛋劈開,一半為天,一半為地,宇宙才得以存在,所以他應該像基督教中的上帝一樣至高無上,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毗濕奴經常以代表著無窮和無限的深藍皮膚的形象出現,以維護宇宙秩序,避免重大災難,或者使神的錯誤得以糾正為己任,然而應著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時候他卻力不從心,盡不了職。比如他帶領眾神跟一個名叫塔拉卡的魔鬼日夜不停地打了3萬年,結果打不過人家就一走了之;而塔拉卡的超然神力,恰恰就是那個昏憒糊塗且有求必應的梵天給的。
梵天和毗濕奴經常在一起爭論一個誰也說服不了誰的麻煩問題,這就是,他們兩個到底誰是最重要的神,誰更應該受到尊敬?有一天,他們又在這樣扯皮的時候,突然一根巨大的火柱從他們麵前冒出來,那衝天的火焰和耀眼的光芒把他們看得眼睛發呆。這時他們決定看誰先找到這根火柱的源頭,以此證明誰比誰厲害。於是梵天把自己變成一隻鴿子沿火柱朝上在天空中飛了1000年,毗濕奴把自己變成一隻野豬沿火柱朝下在深水裏鑽了1000年,結果他們都沒有看到火柱的盡頭,都疲憊沮喪地回到地麵。這時候,濕婆從火柱中走出來,站在他們麵前微笑。不言而喻濕婆比他們更厲害。
有的神話是說,當時梵天謊稱已經看到火柱的盡頭,但很快被證實他在撒謊,所以從此失去了應該受到的尊重。而另一件事情,也使梵天丟失不少臉麵。梵天用自己的能量創造了娑羅室伐底,並認她為自己的女兒,因為娑羅室伐底實在太漂亮了,梵天老是想得到她,結果娑羅室伐底逃到東,梵天就朝東長出一個頭,逃到西就朝西長出一個,逃到南就朝南長出一個,逃到北就朝北長出一個,飛到天上去就朝上長出一個,最後就有了5個頭,後來娑羅室伐底嫁給了濕婆,梵天還對她癡情不舍,氣得濕婆射了他一箭,射掉他一個頭。
所以,梵天在印度教的地位,遠不及濕婆和毗濕奴。我們在印度旅行時,曾多次看到濕婆廟和毗濕奴廟,就是沒看到過專門供奉梵天的神廟。第一次進毗濕奴廟是在新德裏。那座神廟離康諾特廣場不遠,其沿街門樓不但裝飾繁麗,而且剛粉刷了玫瑰紅,看上去華美明豔。據說那是一位名叫比爾拉的著名實業家於上世紀30年代出資建造的,所以有人稱其為比爾拉廟。在那裏,我們是第一次看到毗濕奴像,也是第一次看到替神廟守門的象頭神伽內什。那兒不收門票,但不準拍照。起先我們不知道,所以孫虹拍照時,有人朝她吹哨子我們莫明其妙。等人家跑到我們跟前,那是一個穿製服的高個警察,我們才明白惹麻煩了。幸好印度警察不是很凶,沒給我們寫罰款單,也沒讓孫虹把膠片從相機裏麵拉出來,見我們唯唯諾諾,當即開恩饒了我們。
印度教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容許甚至鼓勵新神的不斷出現,這是印度教曆久彌新、長盛不衰的原因之一。而新神往往以其它神的化身麵世,如毗濕奴就有10個化身,濕婆的妻子黛維女神也有數目不少的化身,其實這也是印度輪回思想的一種特殊表現。而這種化身現象,傳到我國西藏就衍變成活佛轉世了,每一個活著的活佛,都是某個活佛轉世係統中第一個活佛的化身;傳到我國內地,也出現對應的事例,如安徽九華山,就把唐代開元年間的新羅人金喬覺,認作是地藏菩薩的第一化身,把明代崇禎年間的無暇和尚,認作是地藏的第二化身;甚至有人傳說,圓寂於上世紀80年代中葉的慈明法師,其生前念佛成佛,最終成了地藏的第三化身。
我們的拉賈斯坦司機阿米夏,在他的車子裏掛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底色為黃顏色的白鐵神像。那個做工仔細的浮凸神像,是一個身穿長袍,衣帶飄動,一麵吹笛一麵行走的英俊青年。我問阿米夏那是什麼神,他說是克利希那。接著又補充一句:“是印度的愛神,有許多女朋友。”
克利希那的風流倜儻,曾經使一個村子裏的所有女人都為他神魂顛倒。聽到這個牧羊人的笛子聲音,那些女人都從自己家裏跑出來,跟著他到樹林裏去跳舞,連續不斷地跳6個月;雨季結束後,又一起在月光下的河水裏嬉水調情。克利希那不但喜歡女人,而且喜歡撒謊。很小的時候,有一天他的小朋友給他養母耶輸達告狀,說克利希那吃了地上的髒東西。見克利希那死不認帳,耶輸達要他張開嘴巴,希望能夠從他嘴裏看到泥土之類的髒東西。可是,耶輸達萬萬沒有想到,克利希那的嘴裏出現了所有的時間、空間以及永恒本身,出現了巨大的圓形天空以及掠過天空的星星,出現了茫茫大地以及大地上的各種生命,而且還有每一種希望及其夢想,甚至有耶輸達本人以及她的家園。耶輸達吃驚得沉默了很久,最後她明白她的孩子是一個代表永恒的神。如今每一個印度人都知道,克利希那是毗濕奴神的化身。一貫老成持重的毗濕奴,居然有這樣一個調皮搗蛋的化身,應是印度教不拘一格、不為尊者諱的自由想象的結果。
毗濕奴最著名的化身是羅摩。羅摩的事跡在印度神話史詩《羅摩衍那》中記述詳備。跟克利希那截然相反的是,羅摩對愛情忠誠不二,他的最偉大的一次戰爭,就是把他的妻子,亦是毗濕奴的妻子室利的化身悉多,從魔鬼羅婆那的魔掌中救出來。而且身為王子的羅摩,為了不讓父王失信於在王位繼承上做了手腳的王妃吉迦伊,情願放棄當國王的機會,情願被流放於偏遠的森林。在我國古代,讓位於人被尊為至德,如周泰伯即是。羅摩堪稱具有這種至德品格的偉大人物。在印度人看來,單是喊羅摩的名字,就有吉祥如意、逢凶化吉的神力。聖雄甘地遇難時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啊,羅摩!”
傳統說法是,毗濕奴有10個化身,羅摩被排在第七位,克利希那被排在第八位,佛陀喬答摩?悉達多,即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被排在第九位,一個名叫迦爾吉的法官,在南印度被認為是一匹名叫迦爾吉的白馬,被排在第十位;而最新一種說法是,曾明確聲明“我不要再生”的甘地,也被排入毗濕奴的化身隊列中。
寫到這裏羅嗦幾句,甘地出身於孟買西麵的卡提亞華半島,其家族屬於吠舍種姓,信奉印度教中的毗濕奴教派。印度著名詩人泰戈爾在1922年寫過這樣一句話:“他(指甘地)是一個人,一位智者,是一切的創造者,是聖雄,他永遠活在受愛、靈感和精神啟迪的人民心中,認識他的人,將獲得永生。”從此以後,越來越多的印度人稱甘地為“瑪哈德瑪(Mahatma)”,意指偉大的靈魂,中文譯為聖雄,這是印度人對甘地的尊稱;如今即使在世界範圍內,這個稱呼也是特指甘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