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用手輕摸他。在克服最初的恐懼心之後,我準備要觸摸他了。內心懷著神聖的念頭,像舉行一場祭祀。我注意他身體的顏色、氣味。那顏色是迷人的,讓人想起原始森林裏一種植物的表層,凝結著,透著光澤。那氣味獨特醉人,具有巨大的誘惑力,與我身上的味道相互交融。我相信是他身上特有的氣味吸引了我,讓我在千萬人之中,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那麼容易就感覺出來,他是我的同類。他身上的某種氣息,獨特的氣息,當他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讓我馬上就能辨別出來。
我的手指輕輕滑過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寸肌膚,都讓我感到欣喜不已。我輕嗅他的全身,用力吸入那獨特的味道。我的手伸向他神秘的去處。像是遊蕩於一片茂密的森林,我在裏麵不停地探尋、尋找、探求。身體裏所蘊藏的力量在慢慢升騰,一點點將自己淹沒。那動作的節奏不由得加快起來,身子在不停翻騰。我決意要瘋狂一次,徹底地瘋狂一次,將所有的欲念都滿足,將所有的激情都迸發。將自己丟進火爐裏去燒一燒,炙熱的溫度,帶毒的意念,催人的死欲。
他配合了我的情緒,開始變得勇猛起來。他撲到我的身上,開始撕咬我的身體,在我的身上四處留下厚厚的印記。他緊緊抱著我的身體,咬著我的耳朵,動作粗魯、氣息急促、猛烈撞擊。嘴裏不停叫著,從生命深處發出來的聲音,透著力量。他叫,你是我的。他展示著自己的雄性美,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使用自己的身體。在特定的時刻,他成為他自己,不再刻意關注別人的感受,他按照自己的感受行事。那是最真實的自己,讓我滿意的他,令人無法想象的身體的力量。是千年相遇的激情,是生命裏壓抑多年的暗湧爆發,是忘卻凡塵裏一切憂愁之後的完全釋放。浩浩蕩蕩,一次又一次,擋不住,截不斷。像荒野裏狼的嚎叫,黑夜裏鳥的哀鳴。穿透一切時空,直達靈魂深處。隻有那樣的激情,那樣的相遇,才能把我從死欲裏拯救出來,從對幸福的極度渴望又完全無可奈何的人生苦痛裏解放出來。所有的玫瑰都綻放了,所有的杜鵑都盛開了。血一樣的顏色,如此徹底,如此純粹。一點也不模糊,如此清晰的表達,那就是我們的愛。那是騙不過我的,那樣的感覺扮演不出來。哪怕最出色的演員,也無法把自己如此扮演一次。
一切在那個房間裏降臨,我陷入人生的癲狂。
像泣血的杜鵑
開著,綻放著,卻滴著血
用一生的遺憾來換取那怒放的美
我躺在他的身下,眼角流出一滴淚水。在他的凝視中,那淚水流過臉頰,打濕了一小方床單。那床單是柔滑的質地,濕了,涼了,我感受那悲戚。那樣的悲戚,像是一場祭奠。祭奠曾經的我,祭奠一場過去,懷著絕望的心情。
他沒有說話。他把頭埋進我的頸脖,那淚的涼意還在。我們靜靜擁抱著,想在一起度過千年,或者此刻就死去。我們許久沒有說話,但心情是相通的。我們的孤獨是相通的,絕望的心情也是一樣。兩個人的孤獨和絕望,在這裏相疊、重合、交融,最後成為一體,成為共同的存在。我們感到心靈的慰藉,因為對方就在眼前,也最終進入魂靈,我們不再感到那樣孤獨無依了。在未來的獨自一人的黑夜裏,我們也不用那麼懼怕了。我們生命的淒涼,在那不長的一段日子裏,有所減少。
這確實是一個開始,也是一種結束。
生命的曆史,在這裏宣告過去的終結,又進入新的紀元。
我們決定要放掉這樣的悲傷,開始新的心情,快樂一點的心情。頓時,我們兩個笑起來了。相視而笑,像兩個孩子那樣開心不已。
他問我晚飯想吃什麼。我說不餓,不想吃。他說不行,你瘦成這樣,看上去像非洲難民,一點兒也不好看。不會吧,那你怎麼還喜歡我?他說喜歡我微微笑,但我有時笑得很可怕。我明白他說什麼,我常常笑得太放肆了,毫無顧忌。很多人曾向我抗議,要我收斂一些,斯文一點,像個女孩子。但我管不了,依舊笑得燦爛,沒心沒肺。假如我不大笑,大概我已經死掉了。我承受了那麼多,我還是要大笑,這就是生活。
他問我是不是想減肥,還是舍不得吃東西。營養不良吧?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去醫院檢查過沒有?你這樣躺著,像一隻山貓,用手可以托起來。我不理他這樣的腔調,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我很健康,爬山很溜,我還是學生時代的運動健將,我的身體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我有點神經質、多愁善感、行為怪異,這很可怕。我知道他很難理解這一切。關於我的家庭,他也很難想象。他和我有不同之處,在這一點上,他和我截然不同。我不願意向他解釋什麼,為什麼自己要像一個奇異的人那樣生活,保持神秘的態度。但這沒有什麼關係,他隻要欣賞我就好了,喜歡我,不需要弄明白真正是怎麼一回事。
我告訴他,他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非常吸引我。我說,這種東西十分罕見,在中國很難找到。他問我是什麼,我說我也說不清。也許是一種氣質吧,風雅的氣質,優美的氣度,紳士的模樣。自然、唯美,有著淡淡的憂傷。看上去很舒服,像欣賞一幅藝術作品一樣,令人感到內心愉悅。我說他是一件藝術品,每次我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像一幅畫,一幅憂傷的畫。他喜歡我這樣打比方,所以欣然接受了。
我那時沒有跟他談到哥哥的事情,沒有談到哥哥和母親之間那不同尋常的愛,要人命的愛。我不希望這些事情破壞我們之間的心境。我也不喜歡拿它們來讓他煩惱,額外讓他對我產生另外一種感覺。但我跟他談到我的父親,我說他像父親。我躺在他的懷裏,莫名其妙就會有這種想法,覺得他是我的父親。我跟他說,父親當過七年兵,在海南當水兵。我看過他在部隊時拍下的照片,兩眼亮而有神,麵帶笑意,看上去意念堅定。整個人十分威武,英姿颯爽,生活充滿陽光。我向往那樣的生活,因此對海南懷有一種特別的感情。父親極富才華,我所擁有的一點才氣,全是從父親身上而來。他小時候隻上過幾年學,但他看過很多書,自學各種知識。他學音樂,會譜曲填詞。他是部隊的樂手,他懂得吹笛子、口琴,還會拉二胡。他還喜歡運動,是個運動好手。他是一個極富才華的人,在虎門軍官學校接受預備教育,準備提升軍官,但隻進行半年就因故中斷。不是他個人的原因,是曆史的原因。最後他成為一個農民。他本來有很多種選擇,但他樂意成為一個農民。生活對他來說,美好的東西很少,但父親不這樣想。他的心境一直很平和,很愜意,安樂於自己的處境,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接受,一直保持著無法理喻的樂觀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