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這麼依著自己的性子來才是。應該學會一些做人的基本技巧,務實一點,給自己找一條輕鬆路子。首先應該精心籌劃一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資本都拿出來,擺在桌麵上好好算清楚。哪怕自己不能意識到身上所蘊藏的巨大財富,身邊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來。那些隻要看過我一眼的人,特別是男人,已經清楚知道我所握著的可觀籌碼了。這副籌碼許多人動用過,她們以此換回一生的依靠,也可以讓家裏人得到依靠。隻要自己願意,一切就唾手可得了。這樣的籌碼,到底是什麼呢?當然是年輕,還有才華,也可以加上熱情洋溢的性格,這種個性能夠給人以陽光般的溫暖。這幾樣東西合在一起,就是婚配的基本條件,可以憑此找到一個不錯的老公。這完全可能,我已經看到這一點。
我冷眼看著身邊圍繞著的男人。
我那時二十四歲,正是浪漫的年紀。應當談一場戀愛,然後步入婚姻。但我的心境跟我的年紀有些不符合,我對婚姻懷著疑慮的態度。對男人的忠貞,也將信將疑。婚姻向我呈現它不完整的一麵,像千瘡百孔的一個盒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裏裝。慣行的那一套理論在我這裏行不通,財產啊、欲望啊、傳宗接代啊。婚姻失去了基本的含義,隻剩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的本末倒置,讓人覺得很假,虛情假意。人們迷戀我,真心或假意,僅因為我的外表。對於我的靈魂,他們不屑於去發現。這樣的淺浮,讓我難以相信他們真的有誠意。他們隻是覺得自己已經愛了,好像是這樣,但缺乏動力再深入挖掘,也沒有耐心。他們不懂得自己,也不懂得我。通常的態度,是隨意表白,然後又輕易放棄。好像愛人隨處都是,扔掉一個舊的,馬上又可以找到一個新的。其實真正的愛人少得可憐,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未必能遇到。即使能遇到,也未必能在一起。即使能在一起,也未必有善果。
我正處於愛的圍繞之中。好像有許多選擇餘地,卻沒有一個可以叫人放心,讓我跟他走。我感到有些尷尬,感覺自己的身份不像舞台上的表演者,那個正麵對男士求愛的年輕女郎,卻像台下一臉漠然的觀眾。隻是一場表演秀,我是一個看戲者,多餘的人。這樣的戲看多了,未免叫人失望。我秉持這樣的態度,婚姻對於我,可遇而不可求。有或沒有,我倒無所謂。我了解自己,也知道男人的慣常心思。我知道自己沒有意念,為謀求一場婚姻而改變自己的秉性,事實上那也不可能。
有一段時間,我倒懷抱了某種希望。我注意到一個男子,他比我大兩歲。他與一般男子有些不同。在某些方麵,他表現出一些獨特的氣質來。他是潮州人,但又有所不同於他們。一般的潮州人,不願意讀太多的書。能讀到大學,就算不錯了。他們認為讀太多書,人就會讀傻,原本精明的頭腦會生鏽,喪失做生意的天賦。潮汕地區的人,以精明的生意頭腦著稱。這點眾所皆知,所以我也知道一點。我經常會碰到潮州商人。好像每次碰到潮州人,他便是商人,無一例外。他的不同之處就在這裏。他不是一個商人,他是一個高學曆的潮州人,碩士畢業,出自一所全國知名的學校。
他向我展現羞澀的一麵,這一點討好了我。我認為羞澀是一種良好品質,可以叫人放心,證明思想還沒有經過嚴重的社會汙染。他所秉持的婚姻態度,可能還存有單純的地方。他確實保持著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純真,每次跟我說話,他都會臉紅。他往我宿舍裏打電話,用一種幽怨的口吻跟我說話。他說我心裏明白,他很在乎我。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了,他還是青澀的男人,這真叫人滿意。我對他簡直要當真了,內心懷著真摯的情感。
這個男人是不錯的結婚對象,他對自己也頗有把握,但我們一直都無法確定下來。彼此心裏凝結著,像緊鎖的眉頭,怎麼也化不開。我知道其間一定存在問題,有解不開的結,隻是還沒有悟過來。所以,盡管兩個人經常一起吃飯、散步,就是無法觸及問題的實質。我們心中到底有什麼疑慮,又在抗拒什麼。他不時向我透露,父母給他在廣州買了一套四房兩廳的房子,他正考慮重新裝修。他想把房子分隔成四個小單間,租給附近上班的白領。房子在科技園旁邊,不需要擔心租客。他還談到父母和兩個姐姐,他們都是商人,前些年掙下不少財產。他是家中獨子,因此也背負一些責任。
後來我弄明白了問題的症結所在。我認為他無法理解我,他永遠不能真正了解我。他優越的出生,讓他沒有辦法知道我所處的困境,和從此衍生出來的所有情感。在最關鍵的問題——親情上,他不可能跟我產生情感上的共鳴。我認為他既沒有能力,也欠缺意願,為了我真正融入我的家庭。而我,也毫無可能叛離自己的家庭而去。從根本上講,我不屬於我自己,我隻屬於我的家庭,為家庭而活,是家族的拯救者,我必須作出犧牲。
他沒有生活在一個清貧之家,這一點從根本上阻隔了我們。
事情的態勢明朗起來。我們還沒有真正走近,就逐漸疏遠了。所以,後來,當他告訴我,他的父母對於兒媳的標準時,我們就徹底談崩了。他的父母希望兒子找一個願意在家生養孩子的女人。這種態度看上去理所當然,也符合潮州人的秉性。他們熱愛孩子,兒子越多越好,但一定不能沒有。他們對於家庭的許多觀念,還保持著許多封建傳統。在那樣一個區域裏,古中國的許多陋習,還虔誠保留著,根深蒂固。他們是最古老的一群中國人。他們身上的這些特質,把他們與其他區域的中國人區別開來。
感情還處在朦朧階段,故事就宣告結束了,我認為我們沒有愛過。我們播下愛的種子,但沒有合適的土壤供它發芽和生長。半年之後,他找到一個披著金黃色長發的年輕女子,他們在沿岸大道上拖著手走過來走過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他曾對我說過的話,他說,到我的房子裏看看。我一直沒有去。事情已經完結了,放棄是一種果斷的決裂,顯得有些憂傷。轉身而去的時候,有一種悲戚的感覺,真的想大哭一場。為尚未開始的愛,為自己執拗的堅持。生命從此變得倦怠無力,一種不可言喻的慵懶,在我身上彌漫開來。
我反省自己,這種對待婚姻的態度,完全不應該。那會傷害到自己,也會傷害到自己所愛的那些人。確實如此。它的傷害性,威力巨大。他們一開始相信你,結果發現你隻是一場破壞力,他們為之震驚。我害怕見到這樣的場景,心懷恐懼。雖然事情遠遠沒有進行到那樣的程度,一切還沒有開始,但我已經看到了。有些情境,不一定要等到發生,才有所明了。大概心中已經有所感覺,冥冥之中知道自己的舉止、行狀,所以希望有所回避。我認為自己不願意愛一個人,也不願意別人來愛我。我希望自己不是父母所生。我對感情的東西極其敏感,為此所拖累。一生都在還債,情感上的債務,對父母的愛。這讓我放逐自己,忽略掉自己,對自己無所謂,態度隨便,內心又渴求自由。因為渴望自由,不希望受到感情的牽絆。對父母如此,對愛情的態度也如此。違人所願,有些事情難以逃脫。人生成為一場悲劇,無法避免的悲劇。
我站在珠江邊,在等一輛黑色小轎車。四個月前,我曾經見過它,是一個舉止優雅的男子開著,他是科技部門的領導。那天他和幾個鑒定專家來公司考察項目,我到大門口去接他,就看見了這部小轎車。
接來送往,做點雜活,是我的職責所在。但那時我最重要的工作,是跟文件打交道。因為對文字敏感,天生的語言組織能力,在那個崗位上,恰到好處地發揮作用。為老板寫寫稿子啦,在公司月刊上發表文章啦。也會主持公司的演講會、晚會,那是因為我的聲音十分悅耳。老板對於這一點的發現,源於一次迎新員工晚會,我表演配樂詩朗誦的節目。這首詩是我寫的,很長的一首詩。我記得自己排練了一個星期,每天拿著詩稿念幾遍,配上輕音樂,起著抑揚頓挫的調子,一個詞、一個詞地念,那種詩意的感覺,就全出來了。
老板從未吝嗇過對我的讚賞之詞。他在飯桌上對來訪的客人介紹我,說這是我們公司的才女,懂得寫詩。如今會寫詩的女孩子不多見了。他還特意在員工大會上大聲誦讀我寫的詩。那些句子聽上去有些拗口,語意斷裂,談不上優美,但我的領導欣然接受。當然詩裏的意思能夠打動他,我在為公司唱讚歌。任何領導都喜歡這樣的員工,如此富有新意。她是個才女,知道我會寫詩的人都這麼說。讀高中的時候,有一個下午無聊透頂,心裏憋著氣無處通透。像是從天而降,我的大腦裏冒出來幾句不成文的短句。我把它們寫下來,就成了一首詩。又寄給報刊,我不記得是哪一家,總之就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