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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有亮,我就悄悄地溜出了園子,跑到夢成公路(夢安至成集)上去等班車。的確是起得太早了,公路上根本就沒有人,更不用說車了。直到太陽升了起來,一輛班車才搖搖晃晃地開了過來。但它是從夢安的方向開來的,前往成集,所以我還得等。等車的時候我跳進旁邊的一條幹溝裏,貓著腰,既為了避風,也為了躲人。我不想讓老莊子上的人知道自己又去夢安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同一輛班車才從成集方向開了過來。
到了夢安,找到縣公安局的時候已近中午。進門出乎意料的順利。我報上姓名、公社、大隊,還未說明來意,站崗的戰士就撇下我,跑進了院子。過了一會兒,他領著一個人過來了,也穿著公安製服。我覺得此人十分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那人也盯著我一陣打量,同時臉上浮現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招呼我跟著他,我們向院子裏麵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這到底是誰呢?我究竟在哪裏見過?突然我就想了起來,是小七子,那張尖嘴猴腮的臉從記憶深處驀然浮現。正好這時穿製服的人轉過臉來,和我記憶中的那張臉咣的一聲就重合上了。嚴絲合縫,就像榫頭插進了榫眼裏。
認出了小七子,自然就想起了王助理,那是免不了的。因此,當我看見王助理威風不已地坐在辦公室裏的時候,並沒有顯得特別吃驚。
王助理老了,但白胖了許多,頭發更加的稀疏。橫臥在前額上的那縷頭發越發的金貴了。他拿著一把小梳子,正在梳那縷頭發。前麵的桌子放著一把裹在槍套裏的手槍。槍套是打開的,半截槍柄露在外麵。進門後,小七子把辦公室的門反鎖上,然後將我推坐在前麵的一張凳子上。
王助理半天沒說話,隻是一個勁地盯著我看,一麵梳理著頭發:“還真像。”他終於開口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王助理。”我說。
小七子竄到前麵來,說:“瞎說!這是我們局長!”
我對王助理說:“你是王局長。”
王局長哼了一聲,並不十分介意。“他是誰?”他指了指小七子。
“我認識,但不知道名字。”我說。
“在什麼地方認識的?”
“在我們隊上,審查我的時候也有他。”
“哦,”王局長說,“那他給你吃過什麼?”
我說:“你讓他把狗吃剩的半碗疙瘩湯端給我,狗護食,他沒敢端。”
王局長哈哈哈地笑起來:“看來你是假的,當時,你明明吃了那碗疙瘩湯!”
“我沒吃。”
“你吃了。”
“我沒吃。”
眼看王局長就要發作,小七子在一邊插話:“他是沒吃,大黃發狠,不讓他吃。”
王局長說:“我記錯了?”
小七子:“局長,是你記錯了。”
王局長用梳子刮了刮頭皮,說道:“年紀不饒人嗬,這麼說,他真的是羅曉飛了?”
“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像得邪乎。”小七子說。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王局長不耐煩地問。
“是,是,他就是羅曉飛。”小七子連忙說道。
王局長轉向我:“你沒死?”
“我沒死。”
王局長突然站了起來,一巴掌拍在槍套上:“說,你是怎麼逃脫無產階級專政的製裁的!”
我心想不好,這下子完蛋了。那感覺就像是你往後麵一坐,板凳被人抽走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過,反倒踏實了。我對王局長說:“王局長,你不要誤會了,我來不是要翻案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