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不是來家了嗎?回頭你去看看,就算給他大伯治病了。”
我站在澡桶裏,繼芳擰幹手巾幫我擦身子。她手勁大得像男人,手巾被擰得幹繃繃的,擦了好幾遍,把我身上都擦紅了。
繼芳幫我套上衣服。她說:“別忘了回頭給邵娜寫封信,我們雖然不辦了,也要謝謝人家,難為她這一番心意。”
“知道了。”我說。
繼芳說得一點都不錯,為好得的是心病。洗完澡,我就去了為好家,推開堂屋的門,一直走到了裏屋裏。為好躺在床上,看見我馬上別過頭去,將臉衝著裏麵的牆。我知道這是他在生我的氣,於是開門見山地說:“老大,你可別想多了,我去南京是我爹死了,不是要辦回去。這輩子,我就待在這老莊子上不走啦!”
為好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對我說:“你咋不早說呢,看把我給急的!下次回南京,要先告訴一聲嗬。”
“曉得啦。”我說。
為好將雙腳伸下床沿,找他的鞋子,一麵異常關切地問:“老人啥時候去的?入土了沒有?棺材板子可是桑木的?這事情可不能馬虎嗬……”
“南京人不時興土葬,已經火化了。”
“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這樣呢……”為好著急起來。
見他已經沒事了,我敷衍了幾句就出來了。
這以後,日子又恢複到我去南京以前的模樣。我打理園子,為好給我當幫手,但我和他也說不上幾句話。煩悶的時候,我就去瓦屋找禮九,聽他說東道西。禮九也經常來我們家吃飯。屆時繼芳就炒上兩個小菜,我倆喝上兩盅。日子就這麼過著。
一天,我和禮九在牛屋門前的地上下六路洲,一麵曬太陽聊天。禮九說:“說是淮陰人上河工,挖到一隻大烏龜,眼睛有磨盤那麼大,爪子有二畝地長,挖不上來,就又埋了……”
當時輪到我走棋,因思考棋局我沒有答腔。禮九繼續說:“說是我們這攤是烏龜馱著的,你聽說了沒有?”
“沒聽說。”
“那你不是白跑一趟嗎?”他指的是我前幾天去南京的事。
“是白跑一趟。”我說。
這時繼芳從瓦屋的院門外走進來,手上提著鋤頭。她的臉因為跑路紅撲撲的。顯然繼芳是從生產隊的大田裏來的。
禮九連忙站了起來:“哎喲喂,是弟妹,稀客稀客,怎想到到我這攤來的?”
“叫錯啦,我們比你晚一輩,應該叫侄兒媳婦。”我開玩笑說。
“弟妹是隨你,”禮九說,“你是我兄弟,她不就是我弟妹嗎?”
“老不害臊,盡往小處賴!”
禮九張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嘴,嗬嗬地笑了起來。
繼芳對禮九說:“他九爺爺,我找銀針他爹說句話。”
“有什麼話你就說嘛,禮九又不是外人。”我說。
繼芳猶豫了一下,然後掀起衣服,從褲腰裏麵拿出一封折了好幾折的信:“是仁軍媳婦給我的,”她說,“信到隊上有幾天了,說是仁軍不讓給你看。”
我接過信,發現信封已經被撕開了。牛皮紙的信封上寫著:成集公社大範大隊一隊知識青年羅曉飛收,下麵印著“江蘇省夢安縣公安局革命委員會”幾個紅字。
“是邵娜來的?”繼芳問我。
“不是,是夢安公安局的。”
“啥?公安局?”繼芳頓時緊張起來。
我抽出信。信紙上麵有題頭,仍然印著紅字“江蘇省夢安縣革命委員會”,信的下麵蓋了一個大紅公章。“沒什麼,他們請我去一趟公安局,了解一個情況。”我說。
禮九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有個請字就沒事。”他說。
繼芳問我:“你要去?”
“沒準回南京有轉機了呢?”我說。
“那我跟你一起去。”
“要是有事,你跟去也沒有用,要是沒事,你跟去幹什麼?”
“有個請字就沒事。”禮九說。
我說:“禮九說的不錯。”
繼芳看看我,又看看禮九,不免將信將疑。我把那封信一折,習慣性地就要往口袋裏放。繼芳說:“信給我,仁軍媳婦說就讓你看一下。”
我把信還給繼芳,她掀開衣服,把它又塞進褲腰裏去了。
由於這封信的幹擾,泥棋是沒法再下了。禮九也不挽留我們。我跟著繼芳向院門外走去。
“到了縣上,你幫我問一下,我們這攤是不是烏龜馱著的?”禮九在後麵大聲說。
“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