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3 / 3)

“說好了這兩天他嬸子帶,正好斷奶。”

我放下心來。我們“交配”的時候那孩子並不在涼車子上,不在這屋子裏。

我說:“三歲了還吃奶?”

繼芳說:“以後不給他吃,讓給你吃。”說完竟然不好意思起來,拖起被子蒙在頭上。

“你說什麼呢。”我也笑了。

繼芳從被子下麵伸出腦袋:“你們城裏人不是興喝牛奶嗎?人奶不比牛奶好?”

我說:“人奶是比牛奶好,女人也比母牛好。”

“不要臉!”繼芳說著把被子又蒙在了頭上。

我突然發現,我們竟然在說笑—— 一個負案在逃的現行反革命和一個剛剛死了丈夫的年輕寡婦。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我不由得長歎一聲。

繼芳繼續嘮叨:“他大伯三個閨女,快四十的人了,還沒個兒子,大閨女再過幾年就能嫁人了……”

“他大伯是誰呀?”

“為好啊。”

“哦。”

“他嬸子是個潑婦,前些年為忠他媽被她罵得跳了河,幸虧被人撈上來了。”

我不禁想起那個打大許耳光的婦道,原來就是她呀。

繼芳說:“兄弟兩個幹仗的事也是他嬸子挑起來的。”

後來繼芳就睡著了,發出隻有男人才有的那種有力的鼾聲。我也十分困倦,但被繼芳吵得睡不著,一時間思緒萬千,想了很多。我回顧了這漫長而奇異的一天,最後思路集中在禮貴遞給我的那袋旱煙上。我覺得自己非常非常想抽上那麼一口。

於是我便下了涼車子,趿拉著地上的鞋子,去泥櫃那邊摸索,找煙袋。腳下的鞋子就是從為國腳上扒下的那雙,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大腳趾還故意尋找了一下鞋子前麵的破洞,直到腳趾從那破洞裏穿了出來。我心裏想,人家的女人都睡過了,還在意這雙鞋嗎?

摸遍了泥櫃內外,以及上麵的木板,並沒有找到煙袋。這時繼芳的鼾聲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驀然問道:“你找什麼?”

我說:“有沒有煙袋?”

“你過來。”繼芳在床頭翻找了一番,然後說:“你上來。”

我爬上涼車子,繼芳將煙袋以及煙荷包遞給我。不用說,這套家夥是為國的,平時就放在床頭的土墼旁邊。

繼芳異常熟練地為我裝上煙,劃著火柴點上了。火苗燃起的一瞬間,我看見繼芳撅著嘴,含著煙杆,正往裏麵吸。突然我覺得她就像一個男人,就像為國在抽煙一樣。我嚇了一大跳。

火柴熄滅後,為國的形象在我的眼前保持了很久。繼芳遞過煙袋,我仍然覺得那是為國。然後,我忐忑不安地抽了起來。我和為國,而不是和他的女人躺在一起。我抽著為國遞過來的煙袋,而不是她的煙袋。這種感覺跟隨了我很長時間。

我是被村子上的喧鬧聲吵醒的。天仍然很黑,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繼芳也醒了。我們頭挨著頭,不禁麵麵相覷。我聽見自己問:“我這是在哪裏?”繼芳說:“在家。”然後她就坐了起來。

繼芳迅速地套上衣服,下了涼車子。裏麵什麼都沒有穿,空空的外褂裏垂掛著一對乳房。她提上褲子就出門去了,臨走對我說了句:“我去看看。”

人聲和狗吠的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了,在這寂靜的清晨聽上去讓人絕望。窗洞那兒的亮光也已經擴大,但屋子裏仍然很黑,隻是不再那麼嚴實,有一種空虛飄忽的感覺。

繼芳走後,我也坐了起來。心想:八成是王助理他們抓我來了,得在他們闖進來以前穿好衣服。

在涼車子的席子上我找到了自己的短褲、背心,穿上後下了地,套上為國的解放鞋,然後開始找他的衣服。那堆衣服已經被繼芳歸置到牆角上去了,我走過去撿起來。我將手上的衣服湊近窗洞,朦朧的光線下,衣服的領子上有一片幹硬發黑的血跡。除此之外還算幹淨,冰冷的一點氣味都沒有。但我想了想,還是把衣服給扔了。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繼芳掀開草簾子進來了。她說:“羅曉飛投河自盡了,他們在小陽河裏找到了屍首。”

我心裏咯噔一下,隨即就釋然了。該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現在總算是結束了。

我問繼芳:“羅曉飛自盡了,那我是誰呢?”

她說:“你是為國。”

此時村子上的人聲漸漸遠去,就像隨著那個名字把我的一切都帶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具軀殼,輕飄不已,不由得一陣眩暈。繼芳慌忙伸過來兩隻手,被我一把抓住。我抓得很緊很緊,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方一定很疼,但咬著牙,一聲不吭。

然後,我一字一頓地說:“以後,不許你叫我為國。”

“那我叫你什麼?”

“叫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叫為國。”

“那村子上的人呢?”

“村上的人我不管,但你不能叫。”

“行,我依你。”繼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