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一條河老了(1 / 2)

38.一條河老了

一條河,你再去看它時,它已經老了。

四十年,人可以老去,一條河又何嚐不老?

就像思念一個人不論多久,他的音容笑貌在思想中定格不變,而時間卻在你毫無察覺之時將他的血肉一片一片地剝離。無形的殘酷,每分每秒都在行動。

我們離去以後,時間,陪伴著白水河慢慢地老去,百米寬的水麵已經風幹成一線迂曲的黃水。

好似一個人一生的汗水和淚水,流幹了。

傍著幾個村莊、一片黃毛竹,平淡無奇的小河靜悄悄地流淌。

沒有人知道它已經流了多少個春秋。

與遼闊浩瀚、白浪滔天無關,水波清澈,船隻穿梭、雀兒滿河盤旋。它的遠近聞名與一群調皮活潑、懵懵懂懂經常闖禍的年輕人有關。

男生經常泡在水裏嬉鬧,將河水搞得波翻浪湧;女生打撈水草補充豬食,在幾條小船上晃晃悠悠。

在一條河上放歌、歡笑,在一條河上沉默、流淚。

無月色的夜晚,漆黑的河水也被他們鬧出些顏色,鬧出大動靜來。他們比鄉裏男孩更野、更膽大,河寬不過百米,他們卻像擁有了一個世界。

常年駐守在城市裏的父母、兄弟姐妹、親朋好友,那些年裏他們幾乎不談一條很有名氣的湘江,倒是常將遙遠的窮鄉僻壤裏的一條小河掛在嘴邊。白水河的氣息、水浪碧波好像時時在他們的唇邊流淌。

與一條河的重逢, 猶如麵對一麵明鏡, 重又激蕩起年青歲月的浪花。敢於麵對明鏡鑒照的該是良知未泯之人吧?

四十年,河岸未變,土地未變。四季作物變了顏色,地就是不變。地等待著,等待著出行走遠的人繞回來,不露聲色地看著這些忙忙碌碌的人從一條路的終點繞回到一條路的起點。

少時,在河畔種的一棵樹開了花結滿了果實。如今,果實已經摘完,剩下了一棵枯樹。

河灘無言,如一個衰老的母親,以她開滿荒草的生命警示後人;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水手,不堪回首凝望:一條淹沒他一生的河流,如今被泥沙淹沒。

從沙土裏強出頭的一枝竹笛,餘音還在繚繞。晶亮的貝殼、彩色的鵝卵石、家禽的殘骸、鍋碗瓢盆、藤籮繩索的碎片,俯拾即是。

一條河流的枯竭讓一個村莊坍塌成泥。

擱置水邊的兩隻尖頭小船,完全鬆散龜裂。在船艙裏拍翅嬉戲的幾隻白鵝,搗騰出一連串的水泡。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提著小紅桶,踏著石階飄然而下。她身著藍白相間的學生裝,胸前係著紅領巾,兩條小辮蹦蹦跳跳。在水邊的石板上,她放下了小紅桶,拿出一隻木棒槌、幾件衣裳來。

我問她:這麼髒的黃泥水怎麼洗衣服?

她撲閃著晶亮的眼睛看我一眼,不再理會,隻顧低著頭在石板上槌槌打打、在一灣淺水中搓搓洗洗。細瘦的手指間濺起一團團潔白的泡沫來。

你看,水花是白的。她捧起一手窩給我看,笑著。

她一笑,就把那一片荒寂的河灘給比下去了。

一條河有走累的時候,人的一生,莫過於在一條單行道上徘徊。

就像城裏人每天穿街過巷,走高架橋過地鐵,岔路多了,常以為走錯。人們上班下班,以為走了很多路,那些路連起來隻是一條單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