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母愛的孩子,在村前村後流浪的淒苦勾起了閔立宏的傷感,她孤寂的心千百次地呼喚過她的母親,碎心之痛,唯有自己明白。一個善良少女的心扉完全打開,猶如推開了一扇洞察人間苦難的窗口,她看到了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不幸更無助的人,感到了生命的不同的意義。這種意義告訴她,她不是社會的棄兒,她年輕,什麼困難也不怕,她還能幫助比她更不幸的人。
農民陳學純覺得閔立宏是個非常好的姑娘,他多次給閔立宏介紹年輕的條件相當的對象,親自陪她一起去相過親,但閔立宏總是看不上對方。在閔立宏看來,陳學純隻是窮,他並不缺乏一個好人的品質,心地善良、舉止坦蕩,閔立宏很信賴他。如果她想有一個家,會找一個靠得住的男人結婚,她寧願找陳學純這樣的人。
她走進這個農民的茅屋時,家裏除了三個土磚砌的床和積滿塵埃的鍋灶,就是三個孩子饑餓的眼睛。也許,閔立宏那一刻就鐵了心,不僅閔立宏要活著,這一家不幸的人也要活著。
家裏有了新媽媽,家裏從此有了笑聲。屋外自留地裏種下的新菜種,揚起了一片蔥綠;竹竿上晾曬著一家人的補巴衣服,在風中款擺;炊煙,那茅屋頂上嫋嫋升起的炊煙啊,特別讓孩子們心裏溫暖。第二年,她懷上了兒子鐵軍,更是勤扒苦做,成了操持六口之家的地道的農村婦女。
你後悔過嗎?這個問題是樂閑最想了解的問題。
生活中的樂閑與閔立宏一樣是勤儉持家的賢惠女子,她會做各種各樣的酸菜,衣著簡單素樸,精神上卻是一個唯美主義者。畫畫、寫文章、鍾愛養花,特別敬重貌似貧窮而精神上富足的人。她理解的婚姻必定要有愛情。
愛情,對於閔立宏來說無疑是一種奢侈。她為每天的一日三餐絞盡腦汁,吃了上頓愁下頓;縫縫補補的事總也幹不完,納鞋底、做布鞋,孩子們穿上她做的新鞋後,高興得蹦跳。
2003年,陳學純因腦溢血去世,閔立宏與他患難與共三十二年。
樂閑早兩年去看她時,閔立宏已經是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學教師,四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幹得好,都建了三居室的磚瓦房,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孫兒孫女個個健康活潑。
房子大了,孝順的兒孫們經常來陪她,閔立宏依然感到寂寞,她習慣了和那個老農民在一起瑣瑣碎碎的日子。有幾年,閔立宏從子母城小學調到了離家很遠的子母城中學,陳學純總是往返十幾裏路將吃的用的送到學校去;後來住進了大房子,生活好了,他仍然種菜養雞,讓閔立宏每天吃上新鮮;冬天,怕她冷著,專為她做個小火桶,燃好煤爐,上麵蓋上被子,讓閔立宏備課暖著舒服;閔立宏病了,他會熬好藥送到閔立宏的手上,看著她喝下去;幾十年中,他保持著一個改不了的習慣,老是在閔立宏的飯碗裏藏好吃的……
“你們有的幸福、浪漫我沒有,但我擁有的你們可能也沒有……” 閔立宏說得很淡。倒是陳學純的二兒子貴安說了一句話,讓樂閑心裏無比的溫暖。
他說:“我相信這樣好的媽媽全中國、全世界都少有,媽媽,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太陽。”
環顧左右,貌似幸福的婚姻未必都有幸福的結尾;貌似般配的夫妻未必都能心心相印,虛假、欺騙、叛離,無不充斥其中。麵對閔立宏的一份平靜, 樂閑該有所安慰。
樂閑常和我說起湖區的茅屋都是用毛蠟燭築牆建成的。湖區蘆葦多,老百姓選擇高大挺拔的蘆葦,修掉偏枝旁葉,用草繩將蘆葦稈一輪輪裹紮實,然後將它們密集編排成一大片,築進耐水的竹子、杉樹的房架之間,裏外糊上厚厚的牛糞泥漿。牆,就成了。
人們給草繩捆緊的蘆葦稈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毛蠟燭。
如果說農民陳學純是根光杆蘆葦,閔立宏則是繞緊這根蘆葦的草繩。或者說,他們六個人組成的一個家是六支毛蠟燭捆成的一道窄窄的牆,那麼這牆也是一道用來抵擋風寒的牆。
在這窄窄的牆裏,隻有他們才能體味出什麼是相依為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