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吊腳樓人物(1 / 2)

24.吊腳樓人物

吊腳樓人家二十多戶,摩肩搭背緊緊湊湊,出工時,隊長站在樟樹下一聲喊,聲音就落在石板上,落在家家的街基上。後來公路通了,上公路過河渡的人都從此地經過,能幹的人家把堂屋改成了鋪麵,搞起了豆腐店、炒貨店、理發店、裁縫鋪,河街成了像模像樣的小街。街上的人也就比那些交通閉塞地區的農民要活泛得多,古靈精怪得多。

剃頭佬

吊腳樓西頭的第一家是剃頭鋪。看上去,比其他家的吊腳樓顯矮一些。主人勤刷些桐油上去,使木樓發紅發亮,倒又比那些略高些的吊腳樓顯新色。屋簷下晾著幾條招人眼的白毛巾,讓人感覺這家剃頭佬有點講究,不是一般邋裏邋遢的農民剃頭鋪。

剃頭佬四十來歲的年紀,中等個子,因為瘦,臉窄,顴骨顯得高,一雙小眼睛就像長在了顴骨上。他的一雙手伸出來要比他的麵像好看,像女人的手,柔軟修長。因為習慣,手指頭不動就癢,見不得別人的頭發長胡子長。自己常年一個整齊的板寸頭,老婆一頭齊耳的短發,兒子梳一撮邊發,是城裏最時興的學生頭,三個人就是剃頭鋪的活招牌。

剃頭佬見人就喊:“剃個頭再走喏。”

下河上河的人路過,望見他的笑臉忍不住要打個招呼:“剃頭佬!”來來回回地熟了,自然成了剃頭鋪的常客。他讓你坐上剃頭椅,給你揉揉頭,和風細雨地與你嘮嘮嗑,年輕的剪個式樣,年老的刮刮胡子,最後給你洗把熱水臉,人幹淨了精神了,再經河風一吹,有什麼煩心的事很快也散了。錢帶少了少給點也行,未帶錢下次來再給也行。走出門你還會回頭,多看幾眼這家剃頭鋪。

像一條河水必經的一個小口岸,剃頭鋪看似不顯眼,實際上占著一個風口。水客迎來送往,小錢不多,倒也源源不斷。

剃頭佬不是本地人,剛來時還帶著廣西口音。兩夫妻一路逃難到河街,他的老婆還挺著個大肚子,當天夜裏,女人就在下河的涼亭裏生下了一個男孩。大人奄奄一息,孩子餓得哇哇叫。正巧豆腐鋪的青青姑娘路過,聽見了哭聲,趕忙回家拿來了一缽豆腐湯,女人吃下後才轉過氣來。第二天剃頭佬抱著孩子挨門乞討,也算這孩子命好,周家的媳婦七都女剛生下兒子不久,奶水旺得直流。當剃頭佬抱著孩子上門討奶時,七都女二話不說,一把將這個已經哭得氣短的孩子抱在胸前。剃頭佬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咬住奶頭吃力地吮吸著,發青的小臉上慢慢地有了兩朵紅暈,眼眶頓時紅了。

剃頭佬打定主意,趕忙回到涼亭,從行囊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木盒來,裏麵是幾樣簡單的剃頭工具:一把剪刀、一把剃頭刀,小塊肥皂和一麵小圓鏡、一條烏黑的溜刀布。夫妻倆走過了百多裏路沒有餓死,一路上靠的就是給別人剃頭。這門手藝是他從一起逃難的剃頭佬那裏學來的,一路上現學現賣,練得多了,到達河街時成了裏手。

正要出門的周老爹被他一把攔住了:“老爺子,先別走,我給您刮個胡子修個麵。”

“你是剃頭佬?”

“我就會這一手,您試試,不好您罵我行不?”

周老爹一臉的絡腮胡子,也就半信半疑,半將半就。

剃頭佬給老人洗頭,手指就著肥皂泡沫輕輕地揉動著。剛剛動了幾下,周老爹就說:“你像是行家能手。”

剃頭佬一陣心喜,又順著來:“老爺子好麵色,一看就知您福大命大。”

老人確實沒有不高興的事。六十多歲了,身子骨還挺結實。在這條河街上,他是幾個老人中最老的一個。河水的潮起潮落、河街上的人和事沒有他不知道的。老人還有段值得炫耀的往事,年輕時曾為紅軍帶過路,帶領他們爬過了險峻的都嶺。如果不是顧及老母和新婚妻子,他就跟隨隊伍走了。正是這段光榮曆史,上麵都稱他為革命老人。他的老婆是當時少有的沒有裹過腳的大腳女人,生了兩個壯實的兒子。大兒子周老大有他當年的威武,不管是下田種地還是下河跑船都是好手。二兒子周老二參了軍,完成了老人年少時沒有完成的心願。現在大媳婦又給他添了個胖大孫子,老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