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一看,是一捧水靈靈的青棗。腹內立即咕嚕咕嚕地叫著,我很快吃得一幹二淨。
秀放的牛要生產了,行動有些笨重緩慢,秀不斷地割些鮮嫩的東西送到它的嘴邊。牛吃完了,嘴巴舔著秀的手,尾巴起勁地搖擺著,秀將臉貼近它,在它耳邊細語一陣,那情景真讓我感動。秀說隻有這頭牛和她最親。
我那天就穿了秀的補巴衣,秀身上穿的是一件更舊補巴更多的衣服,她的精致的小臉給襯得一團黑。
“你怎麼不穿那件花衣呢?”我問她。
“你真傻,那麼好看的衣服給了我,我要下田、砍豬草、放牛,穿著不是糟蹋了。”她嗔怪地說,神情倒是喜滋滋的。
我心裏隱隱地有些疼痛,好像赤腳不小心踩在了刺蓬上。
秀在招呼牛時我采了一些花兒,編成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在坡上四處溜達。牛蹄踏遍的地方,野花依然萌發、怒放,黃的白的藍的,都在牛蹄印裏舒展著腰身,紅花還亮出瑪瑙般的色澤。落霞最後收攏的那一刻會將光芒灑遍各個角落,來一個滿臉紅暈的謝幕。接踵而至的黑霧,夾帶著漉濕的水汽在地上滾動著,牛拉長了鼻音喊著。此時,人不回家牛自己也知道走回去。
秀背上篾簍,我看到簍裏有了很多馬齒莧、蕨菜,篾簍上麵還架著一小捆柴草。
“你一下子幹了這麼多事!”我很驚異,因為她比我還要小兩歲。
“我哪有你們城裏人嬌貴,這些野菜別說是牛和豬,人也要吃的。”她說著,放了兩顆像鈴當樣的紅東西在我手上,“吃吧,很甜,我們叫它糖罐子。”
我放進嘴裏嚼著,酸酸甜甜的。回去馬上告訴同伴說發現了一種可以吃的糖罐子,他們聽後一笑,“你才知道呀,我們吃得多了!”
這之後我常和秀一起扯馬齒莧、蕨菜,在那些矮樹上摘糖罐子吃。經她的指點還發現了不少可吃的毛栗子、野酸棗、山梨等。野果多是伴刺而生,常常還未摘下來手就被劃破了。
坡地和山崖之間有一條天然的亂石溪澗,往上走可以上到山頂,半腰處有幾大平石,來自四麵八方的暗流稍作停留,聚積成小股飛瀑懸空而下,在澗底形成一灣人高的深水;中段地勢平緩溪水潺潺,逢石頭的高低錯亂迸射出大片水花,遇地下湧泉成一漩渦;流水最後的尾聲在一段石頭的密集之處,地勢略高於中段,水隱在地下汩汩而流,表麵隻能看到一個連著一個的淺水窪和亮晶晶的水泡。我從來未看到過一條完整的流動的溪水,唯水聲丁丁冬冬,在空闊荒寒的山穀裏如雲雀鳴囀,細細密密的水珠,像在我的心頭滴滴答答。
我們的住房簡陋,沒有可供女生洗澡的地方,砍柴很辛苦,隻有在寒風凜冽的冬天才動用少許幹柴燒水,互相掩護著輪流洗澡。夜闌人靜時,我們一行人會悄悄地來到山腳下,走進溪澗裏。會遊水的脫得隻剩貼胸汗衫在深水裏玩一陣,水性不好的就站在淺水裏洗一洗,在石頭上搓洗衣服,最後在坡上毛竹叢裏換上幹淨衣服。白天,我們將頭發抓成一個大刷巴,穿著烏黑寬大的補巴衣褲,赤腳奔走在田邊地頭。夜裏,汙濁洗盡,潔白的身體亮出來,個個都是靚女。活潑調皮的還會在坡上轉幾個圈,做些舞蹈動作。回屋的路上,走一條繞過草坡、穿過田間的蜿蜒小道,有一人領頭唱歌,一行人都會輕聲附和。
是否有人看到過這支隊伍,不得而知。在漫無邊際的茫茫黑夜裏,我們無所畏懼。
秀聽我說後大吃一驚:“你們城裏人真大膽,如果是村裏姑娘會被人罵死去。”
山溝裏的姑娘隻在出嫁前洗一次澡,每年的農曆六月六那天洗一次頭發,秀說是老規矩。我說規矩落後就應當破,秀無言。
陰冷黯淡的夜裏,幾乎辨不清同伴的位置,隻能感覺到一股熟悉的親和的氣流在身邊縈繞。當地農民絕想不到他們眼裏的這條亂石溝在夜裏是如何的美麗。月亮皎潔的那些天,溪澗就像一條窄窄的波光熠熠的銀河,幽藍的晶瑩在一群少女身上流連,那徹底釋放了的無拘無束的青春芬芳融入淒清的月光流水,讓那些山石樹木沉默黯然。
有天夜裏,草坡那邊有了些響動,大家心裏一緊。我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女人的背影,是秀!我確定是她。她來了,還是不敢下水,我一喊她反而跑了。她跑,跑不出月光,一道光束將她鎖定,將她的柳條身姿照得白白亮亮的。
村裏雙搶了,農民吃上了讓人羨慕的白米飯。我們忍不住扒開土,發現紅薯已有雞蛋大,索性生起了火,一連蒸了幾大鍋,敞開肚子瘋吃一頓。待農民的糧食進了倉,開始細水長流時,我們的紅薯地正是一派豐收景象。亂茅燒成的火土灰肥沃了土壤,我們的紅薯個大且又粉又甜。農民羨慕啊!
那一把火,著實燒出了我們生存的希望。
有一天,村裏的一個姑娘出嫁了,鑼鼓聲在棗樹林那邊響了很久,在送親的隊伍中我看到了秀,她穿上了那件花衣裳,比新娘還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