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 夜(2 / 2)

寂黑的荷塘已經被月光鋪上了一條銀色的甬道,水麵上花影浮動,荷葉翻飛。突然,在一蓬高高的荷葉旁閃現出來兩個人影,看樣子像是一男一女。慢慢地我們看清楚了,女的是吉兒,男的是外鄉來隊上做蔑席的小篾匠。

我們驚呆了。

這時,兩個女伴也醒了,四個腦袋將窗口擠得滿滿的。

我喜歡吉兒。初識吉兒是在我們下田割禾的第一天。當時我們正站在山腳下一塊長腰形的稻田裏,隊長正拿著禾刀為我們示範。這時,隻見一隻底朝天的小木船樣的東西飛快地向我方移動。距離近了,才看清楚是一個大扮禾桶,有兩隻小腳在下麵飛跑。很快,“嘭”的一聲,扮桶就落在我們的身後,露出一個年齡與我相仿、模樣非常清秀的女孩子來。

隊長說:“她叫吉兒,是改造好的地主分子的子弟,等下她教你們扮禾。”

吉兒大汗淋漓,上衣完全濕透了,她分明很吃力。她使我們一排高大的男同學臉紅了好一陣……

這時,吉兒一隻手在抹眼淚。我們幾個趕緊“噔噔噔”地跑下樓。小篾匠看見我們一行人,嚇得跑了。吉兒驚恐的眼睛裏淚水漣漣,瘦小的身體在月光下抖索。

“吉兒別怕,我們是你的朋友。”大家都鼓勵她,真愛小蔑匠就要你爹把那邊退了,解放這麼多年了,還包辦。

吉兒搖晃著腦袋說:“我爹說小篾匠是個流浪漢,成分不明,那個男人好歹是個貧農。”

“小篾匠是不是真心愛你?”她點點頭,又湧出好多淚水,旋即就跑了。

我們就站在荷塘邊小聲地說著話,商量著怎麼幫助吉兒。最後打算先說服吉兒爹退婚,他若不答應就先禮後兵,把吉兒必需要帶走的東西先轉移到我們屋裏,然後悄悄地帶出村去,幫助吉兒逃婚。

路邊草叢裏有好多飛來竄去的螢火蟲。我們一人罩住一隻,回到樓上,放進一個小瓶子裏。它就像一盞燈,亮著淡黃的熒熒的光。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去了吉兒家。老遠就看見吉兒爹坐在門檻上,胸前掛著一塊比門還寬的木板,將門攔得嚴嚴實實。木板上麵寫著幾個大黑字:我是地主分子×××。他的眼睛是緊閉著的,腦袋很小,鐵青色。也許是與大木板對比的緣故,遠看,就像一顆圓頭鐵釘釘在大門板上。

我驚愕極了。

吉兒出嫁了。小篾匠被村裏人趕走了。來接她的是那個一拐一拐的男人。她爹那天沒有掛大牌,隻是不準去參加婚禮。

招工回城後,我有了寬敞的居室,在月滿的夜晚麵對一幅青冷的百葉窗時,常常會憶起那個美麗得心酸的月夜。後來又得知吉兒經過許多年的磨難,終於與她所愛而又愛她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我就想起那夜的月亮是特別的不同。

原載《散文》1997年第6期

入選1997年度《中國散文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