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3)

川島擦幹了淚水,對林綠依說:“感謝你,綠依姑娘,感謝這《針路圖》。這麼多年來,我的心中一直埋著一顆仇恨的種子。今天,因為你的到來,因為《針路圖》的指引,我終於解了心頭的疙瘩,也扔掉了仇恨的種子。我輕鬆了很多。不管我的血管裏流的是什麼樣的血,我都是一個健康的人,也是一個善良的人。我知道你的來意,我願意盡我的全力幫助陳君,爭取他的自由……”

川島的爽快,很出乎大家意料,林綠依更是滿懷希望。在陳介兒的安排下,她先在恒穆商行住了下來。自從嫁給了陳舍南,當上了陳家的少奶奶,她還是頭一次在恒穆商行過夜,又是在這麼一個特殊的時候,她真是太激動了,這一夜不眠在所難免。

為了排解夜來的孤獨寂寞,林綠依坐在電燈下,一頁頁地讀起《針路圖》來。

“用羅經,指南針定方位,以香更定船速,風大小順逆較更數,每更約水程六十裏,風大而順則倍累之,潮頂風逆則退之。蓋乾宮者乃二十四向之首,夫乾宮者天之性情,故下針必以是為先。”

“舟師識地理,皆以北極星為準,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司南……”綠依讀到這裏,記憶如潮,身心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檣桅之中。她跟舍南和舍北,圍坐在剛剛從暹羅回來的爺爺身旁,吃著那有一股異香的榴蓮,默默地看著爺爺翻讀手裏的這本書。翻到一處,爺爺就用手指去度量一下那上麵畫著的一幅圖。舍南就一字一句地念出聲來:“用乙卯三更取郎木山,乙卯八更灣內是三巴哇大山,不可入灣。門右邊山尾近看似山寨嘴頭,有老古淺,東邊是火山二尖,東邊山尖高,西邊山尖出火,船近火山進門妙。過門右邊有灣好泊船,待流水過急水門祭獻……門中有嶼一列四五個不可近,東北邊有老古坪……”爺爺聽到這裏,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們,又點著頭說:“這是萬丹往帝汶島的針路,這地方我曾經去過,此一針路詳考無差。那確實是一條險象環生的水路,要不是有這針路指引,還真的是走不出死門啊!” 林綠依那時候定定地看著這本《針路圖》,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它!沒想到,多年以後,她又手捧著它,靠它來說服川島,解救舍南……

經過川島的斡旋,營救陳舍南的行動總算有了轉機。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監獄長告訴川島,阪田司令提出要一大筆錢作為贖金,隻要白銀,黃金當然更好,不要金圓券。

這是一筆數目不菲的巨款。可是,對於陳家來說,就是在這淪陷的汕頭也沒有籌不到的錢!陳介兒說:“三少奶,你放心,隻要是錢能解決的,就難不倒我們陳家。我們陳家不是有一個‘紅頂商人’的美名嗎?抗戰以來,我們陳家裏裏外外捐給抗戰的錢,少說也得一百萬大洋。今天,我們就為自己花上一筆!”

陳介兒果然很快把錢籌到了。可是送出去好幾天,卻一直沒有回音。林綠依急了,就一再地到原田處問消息。

這一天,川島終於給了一個回複:由於阪田司令外出而一時沒有拿到“特赦令”,得再過些天才能把陳舍南放出來。但監獄長表示,要是林綠依需要,可以探一次監,跟陳舍南先見一麵。

既然未能當即把陳舍南放出來,那麼能夠馬上見上一麵當然再好不過了!林綠依用不著猶豫就答複:願意,馬上!

準備好帶給舍南的物什,林綠依就在陳介兒的陪伴下來到了礐石。

這礐石原來是一處風景區,也是一處洋人區。自從汕頭開埠以來,先後有許多國家在這裏修建了領事館和私家洋樓,形成了獨具一格的歐洲巴洛克藝術風格的建築群。可是,所有這些,林綠依此刻都視而不見,她的心早就飛到了舍南身上。

這監獄,外觀看起來完全是一座典雅的建築,也許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座監獄了!通過一條林蔭道,一道黑色的大鐵門鎖住了入口。站崗的日本憲兵雖然不是很多,但位置卻十分隱蔽。

來到大門口,川島走出來帶路,而陳介兒卻被憲兵拒之門外。因為川島手裏隻有一張通行證,這張通行證隻限林綠依使用。沒辦法,陳介兒隻好留在大門外等候。

跟在川島後麵,林綠依突然間感到冷,一股來自於眼前這一座神秘莫測的建築物的寒氣,在這炎熱的夏日襲上心頭。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時候,她才感到害怕,感到孤立無助!要是川島一雄欺騙了她,要是日本監獄長作弄了她,要是……她不敢往下想,她把所有的勇氣都寄托在能夠見到陳舍南這一股動力上!

“獄長,毛利監獄長!”川島帶著林綠依,來到了監獄長辦公室,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要打開牢門,沒有監獄長簽名是不行的。

“綠依姑娘,你先坐坐,我去找。”川島有點遲疑地說。

“不,你,你不能離開我,這地方……” 林綠依沒有說出“害怕”兩個字,可是,她的表情已經告訴川島,她已經快支持不住了。

“別害怕,綠依姑娘。”就在這個時候,從屋子裏走出一個日本軍官來。

“哦?是你!”川島跟林綠依同時發出驚訝的叫聲。

“是我,澀穀次郎!”澀穀次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沒有等到川島一雄反應過來,一記勾拳,就將其打倒在地。“哈哈哈哈!真沒想到,我一直想要的,會在這最後的時刻,由你,我親愛的川島君,親自給送上來!”

“你,你要幹什麼?”川島強忍疼痛,試圖站起來,卻又被澀穀補上一拳,痛得哇哇吼叫,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澀穀,你,你別打他!”林綠依這時候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怒視著澀穀,喝了一句,但嗓子卻啞了似的,喊不出更大的聲音來。

“綠依姑娘,你請坐,你讓我好好看看。哦,我先把這個蠢貨捆起來再說。”澀穀次郎沒費多大的勁就把川島捆住了。在這方麵,川島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來來,老朋友,你在這把椅子上坐一會,我演一出好戲給你看。”

澀穀次郎突然間變了一張臉,惡狠狠地瞪住林綠依。他一動不動,就這麼瞪著,一直瞪著,直瞪得林綠依渾身發抖,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嘻嘻嘻……綠依姑娘,你別哭。我給你放一段音樂,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可以拉近你我的距離。”澀穀說著,就走到桌子前麵,打開了收音機。

可是,收音機裏播放的不是音樂。是一個嘶啞的聲音,是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在用日語宣讀著什麼……

“是天皇!是天皇的聲音!”川島一聽,大聲地叫嚷起來。

“哈哈!川島君,你可聽仔細啊!這是什麼聲音?這是你我的喪鍾!這是大日本帝國的天皇在向全世界宣布:日本帝國,無條件結束戰爭!我們的聖戰失敗了!”澀穀歇斯底裏地嚎叫,就像一隻垂死的惡狼。

“投降了?日本投降了?”川島無比驚訝。

“投降……日本戰敗了……”林綠依跟著說,卻沒有喜悅,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她連揩一下都沒來得及,就被眼前的澀穀嚇傻了!

澀穀次郎,這就是澀穀次郎!在日本天皇吊喪一般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裏,澀穀發出了一聲長嚎。他的嘴巴突然歪向左側,嘴角隨即奔向耳根,鼻子當即被扯動歪向一邊,右半邊臉上集結起許多皺紋,像被擰來瀝幹的衣物,左眼變小右眼卻睜得極大,炯炯地放著幽光,兩隻胳膊和爪子直朝著林綠依伸過來,與此同時,他的嘴裏驟然迸發出狼咬住了獵物時那種要撕爛一切的猙獰的嚎叫聲,嘶啞瘋狂,醜惡至極。

林綠依捂住了耳朵,緊閉上眼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惡這麼恐怖的畫麵,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觸目驚心的場景。

“川島,快,你快帶我離開這裏,他瘋了,他是瘋了!”林綠依顫抖著靠近川島,她的意誌已經崩潰了,她後悔了,她麵對這一張邪惡到變態的男人的臉,渾身上下全都爬滿了毛蟲似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

嚎叫過後,一張猙獰的醜臉釋放開來了,澀穀次郎獰笑地看著麵前的女人,他總是覺得,女人在恐懼的時候最美麗,那瞪得圓圓的眼睛會騰起一層朦朧的霧障,從顫動的小紅唇中吐出來哀求的、柔弱的、淒涼的話語,是他最愛聽的聲音,那聲音軟綿綿地撓他的心頭,真比三伏天飲冰涼的水,數九夜喝溫熱的酒還要舒服。他喜歡女人溫軟的身子,尤其是聞到女人身上的氣息,他就有一種征服的欲望和快感!

隻是,從少年到現在,他都沒有找回單獨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時的衝動。他對於女性,隻有在報複心理驅使下,才有短暫的衝動,才有男人的勃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解決這種委頓最有效的辦法,居然是把性行為暴露在人前,哪怕是隨便抓一個人來當觀眾也行!於是,在有可能的條件下,他都要親手導演一出光天化日之下施虎狼之行的醜劇,而且樂此不疲。

在陳家見到林綠依的時候,他倒是一反常態,一再抑製著自己不去傷害這個冰雪美人。在他的記憶裏,曾經有過一個名叫山口的日本女孩,有一張如林綠依這般清純的臉,也有一顆如林綠依這樣善良的心。他想盡最大的努力來守護心中這一份曾經打動過他的情感。可是,今天不行了,隨著天皇的投降詔書的頒布,隨著他精神王國柱子的傾圮,他徹底絕望了,完全崩潰了,心中那一隻破籠而出的惡獸瘋狂了!他無法控製,他就如同一隻行將沉沒的破船,再也承載不了思想的重荷而還原於本能,放縱了獸性!

女人的淚水是情欲的催化劑;女人的肌膚是情欲的滑潤劑;女人恐懼的尖叫,是最讓人瘋狂的樂章。

侵占潮汕的日子裏,尤其是在饒村的這些日子裏,他曾被潮人家族式社會的和諧打動過,曾被和睦的家庭以及兄弟姐妹的親情打動過,曾被夫妻恩愛的美好和生動打動過。尤其是看到陳舍南和林綠依在一起的時候,一個是神采俊朗,一個是嬌柔清麗,匹配得讓人一見就頓生妒忌。可是,他就是看不慣別人好,從小就是如此。一看到別人擁有的,他就會想盡辦法去將其奪過來,不達目的就毀了它,無論是吃的用的玩的,還是陪伴在身邊的人。

潮人最看重的不正是仁義禮智信麼?潮汕女人最注重的不正是相夫教子,貞節孝廉麼?好吧,既然你們把女人的貞操當成神龕裏的牌位供奉著,他偏要打碎這一切!不止一次,當他把被他糟蹋了的女人放回去,當他看到那女人在她悲痛欲絕的丈夫麵前生不如死的時候,他都會笑出聲來。

天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來。一盞暗黃的燈把所有的家具陳設都拉出猙獰的影子來,櫃子和箱子在牆上扭曲成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川島一雄被反剪雙手,緊緊地捆縛在椅子上,雙眼瞪得比燈泡還大,嘴巴張得比燈泡更圓,像一個特大的驚歎號。一束光亮,準確地投在他的臉上,故意把他的表情誇張,扭曲。

在光與影的交彙處,床上廝纏著兩個人,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嗚咽讓黑夜顯得無比的漫長。女人雪白的肌膚上爬滿了傷痕,黑黑的如同一條條蜈蚣。男人一邊在衝刺,一邊噬咬般地不停親吻著女人的每一寸肌膚,女人沒有求饒,隻有嗚咽,隻有淚水淋漓。男人突然間悶哼了一聲,癱瘓地委下身子,一腳踢開了女人,喝一聲:“滾!”又飛快地抽身而起,連床單都卷起來,衝進了浴室,嘩嘩地衝起水來……就在女人踉蹌著離開的瞬間,川島看到的,是一張日本女人浮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