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藍藹然報仇,陳舍北在完成了對澄城的偵察任務後特地來到旅部,找華司令要求參加收複澄城戰役。華司令正愁找不到一個熟悉澄城情況的人來擔此重任,當即就答應了他,並讓他再次進城去會一會蔡任夷。
薄暮時分,陳舍北又一次來敲蔡家大門。當他走進中憲第的時候,滿臉淚水的蔡任夷,懷裏抱著體溫尚存的亡妻,對著陳舍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曾若吟死於心髒病發作,眼看著藍姑娘慘遭暴行,耳聽著藍姑娘淒厲的哭叫,她一口氣喘不上來,死在蔡任夷懷裏了!可是,當蔡任夷聽到,陳舍北是奉了華司令之命前來與他共商退敵之策時,他馬上振作了起來。
收複澄城的戰鬥出人意料的順利。由自衛大隊的三個中隊,加上獨九旅的一個排組成的反攻隊伍,根據陳舍北提供的準確情報,在拂曉之前包圍了敵軍駐地便生醫院、龍潭寺等處,俘獲偽軍官兵二百七十餘名,繳獲大批槍支。是役,狡猾的日寇隻讓偽軍當替死鬼,在戰鬥打響時管自撤退到安全地帶。於是,天亮時,澄城遍貼“光複”布告,同時舉行公審大會,處決了一個媚敵親日的漢奸。
光複出人意料的順利,而隨後打響的保衛戰卻是意想不到的殘酷!這一場澄城保衛戰,成了後來載入潮汕史冊的一場可歌可泣的戰役!
按照汕澄警備司令部華司令與抗日自衛隊洪大隊長的部署,澄城的守衛工作交由餘羲護及其屬下的三個中隊負責,獨九旅正規軍由陳舍北帶領一個排協同作戰,分別守衛各道城門。
洪其伍的船從北門水關悄悄靠了碼頭。一見官兵的到來,澄城民眾就像看到了一線希望,自發地圍了上來。
洪大隊長站在人群中央,兩側齊刷刷地站著兩排全副武裝的士兵。餘羲護上前迎接,並將其讓到一處高台上。“各位父老鄉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潮汕的抗日英雄,我軍攻克南澳、收複澄城的大名鼎鼎的洪其伍洪將軍!”餘羲護話音未落,便爆發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各位鄉親父老,澄城的民眾都是抗日的英雄。以前,我洪某也隻是個讀書人,也未曾習過武帶過兵,今日率隊伍打鬼子是被逼上梁山的。與日本仔較量,民眾呼喚首領人物、有威望的人物。洪某稱不上大英雄,也稱不上大人物,但值此國難當頭之際,小人物也可以有大作為。萬望澄城鄉親民眾,能跟著洪某舉起這麵旗幟,抗日殺敵,保家衛國的旗幟,眾誌成城,同赴國難!”
台下一片歡呼,站在遠處的蔡任夷也是熱血沸騰。洪其伍就是會耍嘴皮,呱呱啦啦一席話,慷慨激昂,連一開始並不打算相信這個臭名昭著的土匪頭的蔡任夷都不自覺地為他鼓起掌來。
“蔡老前輩,這不就是我們要找的蔡老前輩,蔡議員嗎?”洪其伍穿過人群,一眼認出了這個跟他隻有一麵之緣的蔡任夷。他當即抹開衛兵,將蔡任夷請到台上來。
“大家靜一靜。這位蔡老先生是我們澄城民眾的最好代表,是民魂所係的人物!你們想想,澄城有難,什麼官員呀、議員呀都跑了,什麼有錢人也都跑了!隻有像蔡議員蔡任夷老前輩這樣的錚錚鐵漢才固守鄉土!澄城有今日之光複,就是因為還有像蔡老這樣的鄉紳和在場所有這樣的民眾支撐著,我們才不當亡國奴,我們才不當‘順民’!”洪其伍一席話,又把氣氛調動到極致。蔡任夷一時手足無措,他抓過餘羲護掛在腰間的手槍,朝天鳴了一響,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死守澄城,我們唯有死守澄城,才對得起列祖列宗……”蔡任夷話說了一半就號啕大哭,完全失去自製力地放聲縱情地大哭。
抗日殺敵的情緒如一把火,點燃了幹柴一樣的整個澄城。
洪其伍完全沒有想到,他急於尋找的人會在他剛剛踏入澄城的第一時間就出現,並且其效應遠遠超出了他的期望值!澄城保衛戰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在南澳戰役中,他玩了個“金蟬脫殼”,保全了生命。而今日的澄城保衛戰,他玩的是“釜底抽薪”,既要為自己挽回名譽,又不落“臨陣逃脫”罪名,這就得有一個甘願為他效力的人物,撐得起場麵的、有影響的人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一進城就有人撞上門來,並且是再合適不過的人物了!
“蔡老請坐。”洪其伍把蔡任夷請到縣衙。在寬敞的大廳裏,坐在太師椅上的洪其伍仍然是一麵剛才在澄城百姓麵前的笑臉。“蔡老當年參加過黃岡舉義,浴血沙場,勞苦功高。後來又赴台參戰,跟小日本早就有過較量,今日助我守澄城,可謂不是黃忠、勝似黃忠啊!”
“豈敢,豈敢!老朽文無韜武無略,空餘一腔熱血,願將餘生獻給吾土吾民,協助餘將軍死守澄城,決不讓日寇肆意踐踏!”蔡任夷已抱定必死之心。
“甚好,甚好!蔡老先生的犧牲精神令晚輩景仰!有蔡老先生這樣德高望重的耆宿支撐,洪某的抗敵拒敵設想定能實現,澄城必定巋然不動!”洪其伍話已至此,該進入正題了,他右手一揮,所有的軍官便都走了進來。
“澄城能守幾天?”洪其伍單刀直入地問餘羲護。
“就憑現有四百多弟兄?”餘羲護反問。
“當然。其他隊伍必須佯作撤退,疑兵誘敵。適當時候再彙同主力,將敵人合圍。”洪其伍話未說完,軍官們便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你們,你們都說些什麼?怎麼就沒有一點大局觀念?每到打仗,都從各自的利害得失去考慮問題,這就是失敗的根源!”洪其伍黑著臉,拍了拍桌子,“大家靜一靜,聽一聽蔡老先生的說法吧!”
蔡任夷愣住了。這樣高級別的軍事會議,他坐在這裏都覺得不自在,竟然還要讓他講話?這不是喧賓奪主了嗎?他一個退出政界多年的老頭子,哪有資格在這麼多軍官麵前說話?他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
“承蒙洪大隊長抬愛,老朽甘願效力,甘願當一個催糧官。望各位奮勇殺敵,我等民眾當竭盡全力以支持!”
“難得!難得啊!各位聽聽,這就是我們的人民,這就是澄城民眾的心聲!國難當頭,兵臨城下,我們的老前輩,辛亥革命的先驅,仍然是一片丹心救民於水火。有蔡老前輩撐腰,這澄城,我是守定了!”洪其伍說著,又將目光落在餘羲護身上。
“幾天?到底得守幾天?”餘羲護問。
“我問你呢!就守五天!”
“五天?就憑我?我就這三兩皮,四兩骨,還有個球!”
“你?屁話!我再給你槍,不就是要錢要槍嗎!守,三天,就三天!”
“出發的時候,華司令不是說,是你帶的隊……我,我是死定了,死是無所謂。可是,萬一澄城破了,會害死十萬民眾啊!”餘羲護咽了咽口水,喉結動了一下,沒把話說完。
“就守三天!我再給你一百杆槍,十萬發子彈,堅守三天。三天後,獨九旅、自衛大隊的主力就會包抄過來,把日本鬼子全部埋葬在這澄城腳下!都聽清楚了嗎?大家別忘了,你我都是黨國的軍人,你我的隊伍都是抗日的隊伍!”洪其伍說著,用手勢請蔡任夷起立。上前握了手,身一轉,在眾衛兵的簇擁下走了。
“姓洪的,我×你老母……” 餘羲護心裏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好在眾部屬麵前發泄,隻好將到了嘴邊的粗話咽了回去。“弟兄們,豬頭缽菜擺在這,吃得吃,不吃也得吃,你我一起吃,這叫取義成仁吧!這次守城,是洪大隊長扔給我們的一個燙手山芋,接得接,不接也得接,你我就都接了吧。守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後,澄城的事就姓華姓洪而不姓餘了!大家說說咋辦,都說說。”
大家七嘴八舌,少不了抱怨和牢騷,也少不了想法和辦法。末了,餘羲護才想起了一直坐在身旁不發一言的陳舍北。
“陳排長,對呀,陳舍北,你是正規軍,嘿,來,你來說?” 餘羲護是有點看不起陳舍北這個後生,想讓他給眼下這個緊張的場麵添一點笑料,緩和一下氣氛,誰知,陳舍北的一席話卻出乎意料的實在和沉重!
“攻城容易守城難。澄城保衛戰困難重重,歸結起來無非是人力、物力兩個。日本仔打進家門,奸淫燒殺,民眾自是義憤填膺,但要是真的拿起槍杆與敵人麵對麵廝殺,卻難免人人自危。再計算這財力,縣政府已為流亡之態,支持目前的局麵已無能為力,更免提再擴新軍了。我想請蔡老出山負責籌措軍糧。有道是當兵吃糧,未行軍先行糧,如此重要的工作蔡老他一定有辦法。再就是你餘大隊副,隻要你親自出馬,就能招到新兵。澄城有十萬之眾,少不了能舞刀弄槍的熱血之士!”
餘羲護聽了,桌子一拍,大叫一聲:“好!不愧是陳舍南的兄弟!”
蔡任夷當即表態,願赴饒村、新蔡籌糧。
當天下午,餘羲護就開始行動了。他用數尺白綾寫了“死守澄城”四個黑字,斜掛在胸前,踏著落日的餘暉,拉著一條開尾的竹竿出發了,從城東拉到城西,從城南拉到城北。那“嘎啦嘎啦”的聲音如同一首壯烈的歌。很早的時候,潮汕沿海地區就沿襲下這樣一種拉幫結夥的方法,隻不過那是在午夜,是餓急了的漢子鋌而走險,結夥去打家劫舍攔路截船,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像今天這樣走在陽光下,像今天這樣從容莊嚴胸懷壯烈,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以往,夜靜更深時,這“嘎啦嘎啦”聲一響,孩子不敢哭,大人不敢笑。可眼下,大街小巷湧出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少。人們的臉顯得異常莊嚴和沉重,人們的心裏滿懷著敬意和報國衝動!
送走了最後一抹殘陽,縣府前那一杆招兵旗下就集結了千百人。誰都知道,到了這步田地,唯有同仇敵愾,與敵決一死戰!
三
蔡任夷不辱使命,不一日工夫,就把幾木船糧食運抵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