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蔡仲希扶得醉人歸!

蔡仲希一直無法平靜下來,他對醉得婀娜多姿的薛望平是動了餓狼般的心思,可就是老狗叼螃蟹——下不了手。他太激動了,他第一次這樣麵對一個半清不醒似醉非醉而又半推半就的女孩!他此前所有對女人的了解加起來都沒有那晚豐富,他一直想要從女人身上得到的也從來沒有像那晚這樣方便!可他,就是覺得雙眼眩暈,步子趔趄,最後,他還是將薛望平仰天放倒在她那間獨立宿舍的大床上,而沒有采取任何值得回憶和記錄的行為!

第二天一大早,清醒過來的薛望平第一時間找到了蔡仲希,當著許多人的麵,給了蔡仲希一個熱情奔放的擁抱!她附在他熱得發燙的耳朵上說:“你,傻得可愛!”

誰都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麼,誰都以為這個大膽的女生是親了蔡仲希一口!隻有蔡仲希,心裏麵癢癢地,說不出是後悔還是高興。

有了這一次的硬幣救美,蔡仲希成了薛望平為數不多的幾個“入圍男友”之一。同時,在第一時間得知她已經買了船票,即將動身赴新加坡。

可惜,追到了新加坡,薛望平就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他傷心得蹲在大街上哭,一直哭到被陳海安發現。

陳海安已經是個老番客了。初下南洋,他是到暹羅去找父親的。但他僅僅在暹羅停留了兩個月就急著要走,於是跟父親吵了一架,弄得彼此都很傷感。他可以忍受所有的勞苦,經受所有的考驗,他可以理解父親沒有把他當做陳家的二少爺,而是讓他從學徒當起的良苦用心;他可以理解父親長年獨在異鄉,生活需要有人照顧,但他卻無法容忍父親對母親的欺騙!當他發現父親在曼穀的外室,當他猛然麵對一個並不年輕也並不漂亮的女人,以及女人身邊那兩個同樣姓陳的男孩時,他就恨起他的父親了!這種恨,不是源自他自身,而源自他對母親的了解和愛戴!一直以來,他把母親當做神聖不可侵犯的聖母來敬重,他也知道母親對父親的那份情感、那份至愛!見到那個女人,他受到侮辱,母親也同樣受到侮辱,他受到欺騙,母親也受到欺騙。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瞞著母親?瞞著我們?發泄了,陳海安對著父親大發了一番雷霆之怒。隨後他就後悔了,獨自一人,麵對著昭披耶河哭得也是一塌糊塗……

他一直對若幹年前家裏遭“匪患”那一個夜晚不能釋懷!那是他一生的煉獄,每一想起就毛發悚然,就不能自已。想起那個夜晚,也就想起滿蓮,想起這個無辜的女孩。想起滿蓮,就恨起他的兄長陳海國!是陳海國連一句話都不用就把他們拆散了!一想到這個,他就更恨自己,關鍵時候,他怎麼就成了縮頭烏龜,連氣都不喘,屁都不放,蔫蔫地就走了,就離開家,就離開滿蓮了!這太殘忍了!就因為當時年輕?就因為她是傭人?就因為他們是在床上偷……多少年後,當他重新麵對劉滿蓮的時候,陳海安還產生了娶她以贖罪的念頭!可是,那時候已經是人事皆非了。陳海安有一顆極其敏感的心,有一顆同情平民、憐惜弱小的心。因為在獨處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很弱小,也很卑微,甚至脆弱。同時,他也是倔強的、自負的,甚至是狂妄的。

他的內心充滿矛盾,充滿仇恨,充滿欲望!他離開父親,離開暹羅,他來到了新加坡,接過了父親開在這裏的一家麵粉廠。可是,命運又一次戲弄了他,讓他在接手後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發生了一場水災,將他尚未運出去的一大批麵粉泡在沒膝的汙水中!他破產了!他沒有勇氣,也沒有毅力再支撐下去了。可是,他不願輸,哪怕輸,也得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這個時候,他遇見了蔡仲希!

“這就是代價!商鞅變法、王安石變法,都靠一個君王撐著,君王一軟蛋,就什麼都沒了。誰不希望變法能成功?可誰又能保佑皇上能平安?新政是靠皇上來推行的,可誰又能保佑皇上龍體能活得比秦孝公、宋神宗更長更好?”陳海安說這話,算是在安慰蔡仲希吧。兄弟倆離開了飯館,就到陳海安的住所去。

天很冷。風嗖嗖地吹,落葉飄舞在大街上,如一隻隻被擊落的鳥。蔡仲希把空酒瓶放在嘴邊,寒意、酒意和愁緒縈繞心頭,磕磕碰碰,把嘴唇都磕出血來了。

突然,蔡仲希不走了,他蹲在路邊,拍著自己的腦袋,嘶啞地說:“我是太傻了我,原以為她會感激我,嗬,是為我的紳士風度所感動,於是愛我、喜歡我,可是,她隻說了一句,就一句你傻得可愛!”陳海安一下子沒明白過來,還以為蔡仲希是在跟他說變法維新的失敗。仔細尋味才明白,他是失戀了!就說:“你呀!以後呀,要多動腦子。對女人,你別以為裝紳士,或者簡直就來個柳下惠,她們就喜歡?球!該下手的時候不下手,你呀,還哭什麼哭?”

“我,我哭我沒錢了,今後,早晚都得聽你耳提麵命!慘囉——”

“嘿嘿,你這鳥樣,還行,薛小姐不留你,我留你,誰叫我們是表兄弟!”

變法失敗逃亡到了新加坡的薛一桐,在武吉士村靠河邊有一處莊園,也就成了他們經常集結的場所。就這樣,陳、蔡兩家,就同時各有一個男兒成為革命黨人!

在短短的兩三年間,蔡仲希和陳海安都學會了使用各種槍械,都把到手的每一發子彈擦得黃澄澄的亮。蔡仲希的槍法比彈弓更加絕妙!

陳海安到恒穆商行找陳海國的時候,已經是他回到汕頭的第二年秋天了。

多年不見,弟弟突然站在了跟前,陳海國一陣驚喜,就上前狠狠地打了一拳。倆兄弟就都笑了。

“弟,什麼時候到的?回家見老娘了嗎?”陳海國馬上煮水衝茶,衝最好的鳳凰鳥嘴茶。迅即一股清香便升騰起來,陳海安不由自主地吸了吸,笑著說:“好茶,真是好茶,都忘記這種味道了。”

“來,喝,再喝兩杯。看你,這麼多年也不來封信。媽常罵你沒教養!嘿嘿,媽老了,這幾年見老了……”陳海國衝茶的手有點顫。

“別說了!我來,不是來跟你聊天的。我有事,有一件事要你幫我。”陳海安的眼睛突然落在桌子上,那上麵有一本《圖存篇》。他就溫和了下來,又看了陳海國一眼,覺得大兄也見老了,老成許多了。這《圖存篇》是禁書,是他們在新加坡翻印的,為了逃過海關的檢查,特地將作者鄒容抹去,將書名《革命軍》改成這個名字。

“你,這是要……”陳海國怕禁書被弟弟看見,就隨手將一包茶葉放上去。

“我想到汕頭鐵路公司去當個監工什麼的,你跟他們說一聲吧。”

陳海安瞅著陳海國說:“弟,你要是想做生意,或者辦點實業都行,我們家的這些行鋪、公司你都去看看,哪一家合適,你就接過來管,我正愁人手不夠呢!哪用得著去幹那個力氣活?”陳海國對陳海安的回來很高興,看他想做點事也很歡喜。

“我不,我就要這個汕頭鐵路公司!”陳海安很正色地又說了一遍。

“好吧,你有興趣,就去看看也行。反正那條鐵路,恒穆占有股份,別說安排一個人,就是安排十個百個,也是一句話。”陳海國頗自負地回答,又對海安說,“趕緊回趟家,住上幾天再過來?”

陳海安強強地說:“我不回家。你幫我把事辦了再說。還有,你千萬別說我是你弟。”

臨別的時候,陳海國又突然拉住弟弟,小聲說:“滿蓮,帶了一個男孩回來,在……”

“別跟我提滿蓮!”陳海安勃然大怒,大吼一聲。

陳海安到汕頭鐵路還不到半年時間,鐵路工地就發生了民工企圖舉事反清被潮州當局查辦的事件。革命黨人以承包部分工程為名,物色各地三合會會黨頭目為工頭,招收以會黨成員為主的民工700多名,同時招募團練近400名,秘密操練,培養軍事骨幹。原定1905年4月19日舉事,但由於計劃泄密,舉事未能成功……

蔡仲希的任務雖然跟陳海安不同,但其目標卻一致。不同的是,蔡任夷沒有像陳海國那樣溫和與遷就。一聽說弟弟此行的目的,蔡任夷就大發雷霆之怒,說同盟會是做白日夢,是拿芸芸眾生去玩火!兄弟三句話不和,就賭氣了。

還是曾若吟賢惠。因為二叔這麼多年首次回家,跟她又是第一次見麵,她就格外熱情。專門辦了一桌豐盛的酒菜為蔡仲希接風洗塵。兒子蔡秉昌已經七八歲了,他就喜歡家裏來客人,二叔來了他就可以放開肚皮吃飯了。蔡秉昌飯量大,平時好像沒有吃飽似的。晚餐他又吃了個死飽,到了晚上,他又稍稍溜進廚房,將晚餐吃剩的大半碗麥粥吃了。這麥粥原本是曾若吟煮來製作豆醬的,因為桌上少了個甜品,曾若吟急中生智就添上這個甜麥粥,蔡仲希吃了直叫好,可就是已經吃得太飽了。這個蔡秉昌就是貪吃,吃到不能再吃了,出門溜達一圈又回來吃。到了下半夜就鬧起來了,肚子脹成一個大西瓜,痛得直翻白眼。這深更半夜的,蔡任夷到處找不到醫生。曾若吟就哭,哭得蔡仲希團團轉。突然,蔡仲希就想起在日本有一次跟林蔭墨一起救過一位留學生的情形。他二話沒說,就直奔城外農家。在一個菜園子裏,他找到了一隻破草鞋,又從那個澆菜用的茅坑裏打了半木桶臭尿回來。泡上尿的破草鞋用炭火烤熱了,就貼著秉昌的肚皮熱敷,涼了再熱,熱了再敷,反複再三。果然,這蔡秉昌就不叫了,不痛了,就嘰裏咕嚕地開始放屁了……當蔡任夷帶著一個老中醫到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老中醫把了脈,又看了眼睛,之後就直點頭,說是這隻草鞋救了孩子一命!

這麼一來,蔡仲希跟蔡任夷就有話說了。蔡仲希就悄悄地把一本《圖存篇》放在大兄的書案上。但真正讓蔡任夷接受並加入同盟會的,還是薛一桐。

為了直接指導粵東的反清活動,薛一桐悄悄來到汕頭,並在陳海安的安排下住進了恒穆商行。蔡任夷一聽到薛一桐已經到了汕頭,備了禮物,帶著蔡仲希來見薛一桐。除了敘舊,更重要的是向薛家求婚。薛一桐是個豪爽之人,一見老朋友高興得手舞足蹈,一聽是為了蔡仲希來求親,更是激動。對女兒的心事,他是知道個十之八九,當即就讓薛望平自己表態。弄得一向很大方的薛望平都麵紅耳赤,語無倫次。蔡仲希就上前牽著愛人的手,出去海邊玩。剩下兩個老朋友,就邊喝茶邊聊天,從變法失敗的教訓聊到抗日保台戰場上的慘痛,這兩個都藏著一顆憂國憂民心的有誌之士就一下子成了知音!

薛一桐說,這幾年,目睹域外世界經濟發達、國力強盛時,其恨鐵不成鋼的心境便油然而生。他認為君主專製主義乃祖國積貧積弱的總根源,要麼呼籲清朝政府拿出誠意來,實行貨真價實的君主立憲製,要麼主張用暴力將清王朝與君主政體一同埋葬,創建民主共和製。

薛一桐最後說,革命潮流,浩浩蕩蕩,順者昌,逆者亡。想要挽狂瀾於既倒,把那些見多識廣的熱血青年召喚在陳舊破爛的龍旗下已經是不可能了!誠如一向以溫和著稱的梁啟超所說的:“必有大刀闊斧之力,乃能收篳路藍縷之功,必有雷霆萬鈞之能,乃能造鴻鵠千裏之勢。”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建立民國,擁護孫中山,加入同盟會……這些新理念,一下子就把蔡任夷那股潛伏在血液裏的激情調動了起來,猶如火山噴薄而出!

蔡仲希去青嵐山見餘羲護,懷裏揣著半隻玉鳴蟬。蔡任夷意味深長地對弟弟說,那就是進山的“關牒”,比“虎符”還要“虎符”。

那一年,因為突然冒出個芮旗純,陳海國沒有報得家仇,卻促成張伏坡率部接受招安。青嵐山的土匪全部加入黑旗軍,跟著劉永福赴台灣打仗,建功立業。不幸的是張伏坡戰死台南,用生命換得餘羲護、蔡任夷活著回來。義師失敗內渡時,餘羲護將張伏坡的遺物帶回青嵐山,葬成衣冠墓。餘羲護又遵照張伏坡臨終所囑,不再給清政府賣命,將存活下來的弟兄重新帶上青嵐山。同時,扶芮旗純母子上山,立芮為女寨主,其子為少寨主。月換星移,如今又是鹿砦森嚴,人多勢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