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民俗中,曾創造過不少據說是能夠驅鬼辟邪的人物或神靈。老百姓把他們的圖像貼在門上,希望靠他們而將邪惡的東西驅逐出家宅,這便是“貼門神”的習俗。通過對這些“門神”的考察,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鍾馗這個斬鬼英雄在民俗信仰中所獨具的意義。
神荼和鬱壘是中國最古老的門神。傳說他倆在度朔山上“主閱領百鬼”,用葦索綁之以喂虎(王充:《論衡?訂鬼》引《山海經》)。在南北朝時,他倆的形象是威猛的軍人。這一直留傳到現代。
唐初名將秦瓊、尉遲恭是著名的門神,傳說他倆把騷擾唐太宗的小鬼嚇走。太宗“謂二將守夜無眠,命畫工圖二人之形象全裝,手執玉爺,腰帶鞭錸弓箭,怒發一如平時。懸於宮掖之左右門。邪祟以息。後世沿襲,遂永為門神”(《三教源流搜神大全》)。
此外,吳地多以晉代名將溫嶠、宋代名將嶽飛為門神,而古代名將孫臏、龐涓、趙雲,以至神話人物燃燈道人、趙公明都曾被民間奉為門神。
所有這些門神形象都是威猛的。連唐初名相魏征被奉為門神時,形象也不再是文弱書生,而是“腳踏烏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驍”,因為隻有威猛才足以把鬼嚇走,才能鎮惡厲,辟邪祟,因而門神多是將軍模樣,而且多戴虎頭盔,虎威有辟邪厭勝之功;不過,這裏很有意思的一點是,這些門神的職責隻是為主人守門口,擋妖邪,卻不主動去斬鬼。
鍾馗也是門神,是有別於其他門神的門神——一個主動去斬鬼的門神。
在傳說中,鍾馗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大鬼,其模樣兒的“嚇鬼力道”遠勝其他門神,這本身便是一種象征。更重要的是,他對鬼采敢主動進攻的態度,而不是像其他門神或所有驅鬼之物那樣被動防守,而且他自履行這斬鬼職責以來似乎從沒有疲倦過,偷懶過,這就賦予了他在民眾心中長久的生命力。
把鬼趕走隻能得到一時的安寧——鬼仍然存在,隻有將鬼斬除才能“長治久安”。不是鬼邪來進犯時才把他斬除,而是主動去追斬鬼邪。誰能擔此重任呢?在民眾心中,就是這個鍾馗。
這裏還有一個令人深思的現象,那就是,老百姓認定鍾馗本身是鬼——鍾馗那確定的嚇人的鬼模樣是最好的明證(不管他著什麼服飾,佩戴什麼兵器),但他卻受三界君王之封而專責斬鬼——不僅是斬陰間的鬼,更重要的是斬陽間的鬼;不但斬,而且食。這在治鬼的眾多神靈中,似乎是絕無僅有的;而對於鍾馗的這種“鬼食鬼”行為,人們不但不討厭,而且還挺欣賞。依照人的正常心理,絕對不會欣賞“同類相食”。
有人認為,在古人“鬼神合一”的觀念中,對此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淮南子?泰族訓》就給鬼神下了同一個定義:“夫鬼神,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也。”因而鍾馗是神,後人不是說他是“捉鬼大神”嗎?他食鬼,是“神食鬼”,並非“同類相食”。
這個說法似是而非。《淮南子》是西漢淮南王劉安及其門客寫的,當時鬼神之間確實並沒有嚴格的區分,但鍾馗是“誕生”在八百年後的唐代,那時的神鬼觀念已經分明。
南朝道教理論家陶弘景的《真靈位業圖》,基本上構成了中國的“神仙體製”。唐宋兩代的不少皇帝篤信和提倡道教,從而把不少實有的或想象出來的人物塞進這個“體製”中,連當年某些傳奇作家為遣興逞才而虛構出來的人物也被塞了進去,如李朝威《柳毅傳》中的柳毅,無名氏《後土夫人》中的後土夫人,裴刑《傳奇》中的裴航、許棲岩、元徹、柳實等等,使這個神仙陣容大為擴大,然而,鍾馗卻始終沒有成為這龐大神仙群中的一員。鍾馗畫中沒有一幅是把他畫成神仙模樣的。唐玄宗要吳道子畫鍾馗,也說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大鬼,而不是一個大神。吳道子畫出來的更是一個大惡鬼,唐玄宗覺得這正是自己所見到的模樣。這個“鍾馗形象”,留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