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上有兩行晶瑩的淚河流下來,比前襟上的隨珠粉的光澤猶勝三分,夾著凜凜地被拋棄和背叛的痛楚,他微茫而無力地自語道:“防?哼,這等眼裏頭沒有三綱五常的人合該五馬分屍,他們背後算計我,連你也要離開我,連你也要離開我……”突然,他又警醒地問道:“這隨珠是誰給你的,據朕所知,掌管各國進貢之事的可是成王!”
☆、第八十章 隨珠
蕭堯一倒酸潑醋時,便會自稱“朕”,幸而我早有籌謀,立時便對答如流道:“你處處疑心於我,我又如何敢回宮伴駕?這是你三個月前派人送來的,你難道忘了?”他不再言語,蕭堯三月前確是將大宛所貢的唯一一顆隨珠賜給了我,但那一顆早被我放進西京的當鋪,當了銀子來周濟百姓了。
蕭堯再沒片刻停留,身手敏捷地跳下車,俊拔的長影消失於夜暮之中。我心中不安,才想起吩咐雲喜跟著,又擔心他一個內官,手無縛雞之力,極目望望吳悠悠已行得遠了,忙叫雲喜去喚度娘回來,這時伊卻已經向集翠坊迤儷行來。
我惶急地對伊說:“去跟著蕭堯,他一個人走了,我擔心他暴怒之下,做出不智之事!”
伊處變不驚地點點頭,似乎此事早在伊預料之中,立時便足下生風,纖影移動,一路追了出去。
我一個人在桃源巷的院子裏踱到半夜。淡灰黑的夜色似水墨,席卷了我一團亂麻的思緒,慘白的月牙如剪得極纖細的紙片,貼在天際,浩淼的蒼穹裏傾落下無始無終的惶惑與冷落,在這個夜闌如漆的夜延伸到盡頭時,到底鹿死誰手?誰會踏著誰的枯骨迎來自己的春天?
正在坐立難安之時,度娘終於踉踉蹌蹌地回來了,我疾走幾步握住伊的手,問道:“蕭堯怎麼樣了?”
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將腹誹化作流轉的眼波,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全副心思皆係在蕭堯身上,竟沒注意到伊的前襟上斜斜地粘了一大片灰,綰起的縞白素絨袖管露出的半截胳臂上,掛著幾縷奪目的血絲。
我愧疚地斂一斂關心則亂地神色,訥訥問道:“你怎麼弄得這樣子?沒出什麼事吧!”其實我的前半句雖撫慰了度娘,後半句仍是鬼使神差地又問及了蕭堯,度娘無言微笑著,搖了搖頭,從容道:“我一直跟著皇上,他先去的蓋天英家,耽擱一會兒,又出來,回了宮,我想他若出宮不知會走哪個門,便在距薑博遠家極近的一條巷子裏守著,果然至二更天後,皇上便微服出來了,是他的貼身內官徐立跟著的,我還沒弄明白情形,羽林衛,細柳營的人便封鎖了大街小巷,連隻蒼蠅都不許亂飛,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回來的。”
麻雀戰術啊,快趕上漫天花雨了,但同時鬆了口氣,看來蕭堯雖憤怒,卻並未怒令智昏,他深知薑博遠樹大根深,若要斬草根不除,必生後患,如果興師動眾,卻不是憤而捉奸,而是掃清路障了。
暫時的轉危為安並未換來我的一宵好夢,想著蕭堯去時那孤淒的背影,還有那句“連你也要離開我……”,洶湧的淚濤又默默滂沱了,他為我煢煢孑立,我酬他形影相吊,於是我把自己的影子當作蕭堯,像一個神經官能綜合症患者一樣,對影長籲,往事曆曆如黑白默片,無聲地在心靈劇場裏演繹,直至曙色初現才昏昏睡去。
度娘和茜兒被迫把我從龐大睡意中挾持出來時,我正做著一個鳥語花香豔陽高照與蕭堯“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夢,臉上卻仍舊依戀著淚痕,茜兒心急火燎地叫道:“郡主,不好了,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