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娘終究是個有膽識的女子,沉默片刻,森然道:“青煙巷的事,郡主可有什麼打算麼?”

我放下銀匙子,默然一回,五內翻湧,審慎道:“這雖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然而空口無憑,說了別人也未必信。更何況蕭堯,他對吳悠悠雖沒夫妻情誼,卻仍舊當成表妹一樣地回護她,不然,他為何明知吳悠悠陷害於我,卻不加罪於她?”

伊愁眉深鎖,道:“可是皇上一天不曉得這件事,郡主便會時刻為他擔憂,總不能叫郡主從此夜夜難眠吧!你看,”伊看著我今夜無人入睡的臉,憂心忡忡道,“郡主自離宮後,清減了多少,皇上若見了,也必是要心疼的!”

隨著度娘一句“心疼”,心底湧起一股暖意,我日思夜想的蕭堯,在夢裏不知多少回與他相依相守,柔情蜜意,結局卻隻有醒來時的一把辛酸淚。

我把臉埋在幽深的陰影裏,暗暗垂淚,嗚咽道:“隱居在桃源巷,總沒人對我們施明槍,放暗箭,我清減些算什麼,不比他,雖是九五至尊,卻如置身於龍潭虎穴之中。”

☆、第七十九章 入彀

度娘低首沉思,泛著清輝的玉臂向沉香雕漆大案上一撂,正壓在一隻精巧的錯絲琺琅盒子上,盒子裏盛的是伊為我研的珍珠粉,近來我寢食難安,不免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伊想起舊日吳悠悠為他父親賄賂的珍珠粉,用了倒頗有效驗,於是做了好些,叫我晨昏定省地往臉上粉刷出一隻慘白的假麵,我難卻其意,隻得依從,心中隻暗思,女為悅己者容,如今我的“悅己者”已去,就好比華麗麗的舞台布景下,在空無一人的劇場裏演著獨角戲,韻致再好,扮相再美,也終究是無味的熱鬧罷了。

伊抬起胳臂,才看清是那隻錯絲琺琅盒子,拿起盒子看了眼,正欲順手擱下,那纖手卻停滯在半空,眼睛隻是直勾勾地望著那朦朧光暈裏的五彩,然後,伊抬起眸子,精光燦燦,對我笑道:“奴婢倒有個主意,不知郡主意下如何?”說罷附在我耳邊輕語一番,我精神陡振,坐直身子,怔怔道:“這成嗎?”

伊麵上拂過波譎雲詭的幻化之色,笑道:“萬無一失,隻是東西尊貴些,恐怕得求成王助咱們一臂之力!”

我搖搖頭,雙目微闔,訥訥道:“我實在不願再去欠他人情!”

度娘嬌嗔道:“郡主,事從權宜,更何況是為了皇上!”

我漸漸撩開悉堆眼角的黯然,輕輕點了點頭。

四日後,蕭堯出現在桃源巷樸實無華的竹籬茅舍之間。因為兩個時辰前,度娘去找過蓋天英,原以為九重宮闕,引動皇帝駕臨必會一波三折,不想竟出乎意料得順利。就如帶了氧氣瓶準備攀珠峰的,卻發現目的地根本就是一馬平川,意外驚喜之餘也不禁會添些無聊的惆悵,覺得太缺乏排除萬難的成就感。

深秋蕭瑟的冽風卷起庭前黃葉,猶如一隻隻翩翩起舞的枯葉蝶,紛飛在我與他咫尺之間。心似乎減輕了重量,直升到天上去,地下卻仿佛一波波地浮動起來。

天空如一泓不染塵滓的水晶,藍瑩瑩地浮在頭頂,蕭堯著一襲象牙白的八團織金袍子,罩著那件素緞冷藍鑲滾大氅,五彩如意絲絛飄逸在秋風裏,他緩緩地伸出雙臂,眉宇間鎖著一點欣喜,半縷憂傷,那雙曾經如溫暖的翅膀一樣,為我營造了一方晴空的臂膀,慢慢地靠近我,一瞬間,我百感交集,幾乎懷疑自己又沉入了深不可測地夢境中,醒來時隻有孤枕冷榻相伴。他的懷抱和氣息變得真實起來,我感覺到眼眶裏的灼熱和溼潤,一分一分皆浸在那織錦緞子上,象牙似的純白緞子洇上了一層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