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轉幾個彎,立刻想到蕭堯。況且如今薑博遠已入主吏部,大權在握,當年袁王妃與蕭丞相隻是麵和心不和的親戚,卻聯手逼得爹禪位他人,終於含冤而逝,那麼……我連往下想的勇氣也沒有了,五髒六腑裏濁浪滔天,一片淩亂!
正當我忘乎所以的靈魂半出竅時,一團毛絨絨的東西滾出青煙巷,在這凝固的空間裏,鮮活得格外刺眼,待到近前來看時,隱隱約約是一隻棕黃色皮毛的小狗,這隻活動的狗與活動的人一樣令人可疑。
我一聲“雲喜”話音還未落,他已經機靈地跳下車去,盯那隻小狗的梢了。一時雲喜小跑著回來,帶著點兒諂媚地笑意,道:“郡主好眼力,奴才跟著那隻狗,你道那畜牲是出來幹什麼的?竟是銜了一封銀子去付方才那寶藍袍子的菜錢!奴才看得真真兒的,那隻狗可值錢著呢,竟是一隻黃耳!”
黃耳?吳悠悠是養著一隻黃耳在身邊的,我頓時明白了,隻怕這對野鴛鴦暗通款曲的中介便是這隻黃耳。
度娘在我耳邊恨恨不減地道:“薑博遠要了那麼多菜,卻隻要了兩碗飯,可見其奢靡!”
奢靡?不僅是奢靡的問題,男人在情人麵前的表演,絕不亞於女人在鎂光燈下的T台秀,不要上一個加強班的夥食,在飯桌上指點一下江山,怎能體現薑尚書的財大氣粗與氣貫長虹?對於好不容易有機會共進燭光晚餐的情人來說,桌上盤子的尺寸與他們對燭光底下佳人的情意是成正比的。
時近初冬,那一輪淡陽雖不及盛夏時熱烈,卻猶如後勁十足的酒,陰柔綿長。暖暖地曬上一整天,烘焙得枯草落葉皆散發出葷腥地肉感,使人產生一種飽食終日的錯覺。夜風生涼,風穿過樹椏,隻有一聲聲光禿禿的“嗖嗖”地哀嚎,而不是綠樹成陰時濃密鮮潤的沙沙聲。
桃源巷地勢既低,潮膩便成了這三間屋舍的主流風格,因此尚未入冬,度娘便在屋裏籠上了火盆,這火盆裏的黑炭,煙氣重又極易燃盡,我僵臥木榻,呆呆地聽著炭盆裏嗶栗剝落的聲音,直到最後一星幽怨的火影消失殆盡。心想這樣的“遲遲鍾鼓初長夜”,炭盆又熄了火,可怎生是好?也隻能硬著頭皮迎來寒寂的下半夜,忽然聽見衣裾悉索,不想讓伊發現我這麼晚還沒睡,便忙閉上眼睛,誰知就在閉眼的一刹那,桔紅的光從眼皮裏滲了進來,伊在耳邊柔婉的輕喚:“郡主還沒睡呢?”
沒辦法裝下去了,隻能假裝睡眼惺忪地“唔”了一聲。
伊端著一隻綠釉五福碗,溫然道:“奴婢知道郡主今夜難得好睡,早熬下了冰糖五果粥,郡主喝一口吧!”
三更半夜添宵夜,不愁不發胖,不過如今我也毋須為此操心了,因為自出宮之後,我原本就不甚豐腴的身體就跟抽了脂似的,越來越像排骨。
我半坐起來,在身後塞了一隻深緋色迎枕,接過粥碗,昏暗的燭火下,隻見光與影在粥麵上廝殺,便問道:“五果粥?是五種果子熬的麼?”
度娘見我居然對食物發生了興趣,想必雖然失眠,還不致嚴重抑鬱,因笑道:“正是,這粥裏有紅棗,桂圓,蓮子,枸杞,葡萄,又加了冰糖,在慢火上燉了兩個時辰呢,極熟爛的。”
稀薄的笑容淡淡浮在臉上,我戲謔道:“回頭添上花生,就要湊成‘早生貴子’了呢!”
度娘亦笑道:“郡主詼諧得真是好!”
一語未了,又覺得觸及了我的隱痛,遂不言語了。我見伊有些赧然,想到自己始作俑者地講起這話,反叫伊心裏歉然,於是也不再說話,隻低頭一口一口去啜那碗裏的“早生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