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食不甘味夜不安寢地為蕭堯的安危擔憂,不出一月,人已瘦得走了形,像飽滿水潤的黃瓜扔在烈日炎炎下曝曬幾日之後,褶皺了,縮小了,整個人無精打采。度娘擔心我憂思成疾,日日念緊箍咒一樣的催我出門散心。其實我哪有地方可去,不過去嬋娟的故居灑淚憑吊,再不然就是去看看劉奶奶和阿成哥。
可自從蕭賢對我一番傾肝吐膽的表白之後,每次走進嬋娟的舊居,我就會有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愧疚,因為如果崔妙沁知道,蕭賢的夢中情人原來潛伏得那樣深,就算不會手刃我,至少也不會對嬋娟下毒手。
想到嬋娟的的香消玉殞,背脊便一陣陣地發涼,那樣生機勃勃的鮮活生命,說沒就沒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桃源巷到重華殿,是我和蕭堯之間,橫亙著的權力,禮製和那些難以逾越的命中注定。
初秋的氣息在慘淡的秋花和衰黃的秋草中翩然而至,勝似春光的秋陽暖暖地懸在頭頂,像一隻毛絨絨的爪子柔柔地撫摸著你,心裏變得無比熨貼。
這日清晨梳洗時,我喜滋滋地看著院子裏淺碧的藤架上結著累累秋茄子,紫中泛黑,油光水滑,又密又忙的綠葉掩映著茄子氣勢輝煌的紫,一派崢嶸,好不熱鬧!
揀了一片五瓣梅花的麵靨,左右挪動拿捏著該貼在哪兒,貼在額上,一麵對度娘笑道:“劉奶奶牙不好,就愛吃炒得軟軟的茄子條,你呆會兒摘幾個嫩的,咱們給她送去。”
度娘見我居然主動要求出門,暫時沒有抑鬱症的跡象,也歡欣鼓舞,手腳麻利地伺候我畫眉抹胭脂,打扮得紅口白牙之後,便愉快地拎著竹籃子摘各色菜蔬去了。
九秋的豔陽仍舊有些漸欲迷人眼,我和度娘直到用了晚膳,才登車出門。時維九月,碧澄澄的天空掛著一輪枯黃的斜陽,我們打起車篷,餘暉落進車裏,整個人身上都像飄著一圈金毛衣子。西京的紅楓墨菊在金風裏颯颯招展,如一幅底色為淡金的大紅大綠的水彩,伶俐灑脫地揮舞著蕭瑟秋意中碩果僅存的勃勃生機。
到劉奶奶住的地方,必得經過翠景溪東畔的青煙巷,那青煙巷雖與西京的尋常巷陌打成一片,並未見得有鶴立雞群的跡象,然而住在這裏的老街坊都知道,西京的達官貴人,富商大賈一到夏季便會集體組團來避暑,青煙巷也就成了無數富人的私人行宮。
隻因西京夏季躁熱,而青煙巷與翠景溪毗鄰,湖中積水如碧,綠瑩瑩藍湛湛,有浮萍水藻蕩漾其間,望遠山明淨如妝,觀近水波光如練,夏夜微風拂來,微波輕蕩處,浮起一朵朵漣漪,卷著湖畔的草木鬱鬱,香氣撩人送到巷子裏每戶人家的庭前屋後,實是避暑勝地。因此一逢盛夏,此地便比皇宮周匝的街市還要熱鬧。但隻炎夏一過,此地濕氣凝重,青煙巷便巷如其名的,隻剩下一股股青煙,人去樓空。這裏的一冷一熱,因季而異,恰如世間的人情冷暖。
這日我們經過青煙巷時,照舊是一幅“萬徑人蹤滅”的風貌,方圓三裏內連條狗都難找。爽簌發,清風生,我與度娘優哉遊哉地欣賞著仿佛特為我們量身定製的美景。忽然,眼前飄過一個虛渺渺地影子,寶藍色的一團,像沒長腿的魑魅魍魎,一掠而過。我起初以為自己眼花了,過後憑著一種視覺上的記憶,我確定自己沒有弄錯,而且那個影子還透著一種莫明其妙的熟悉。
我問度娘,“你方才可看見一個人影閃進青煙巷了?”
度娘眼珠一輪,想了想,頷首道:“影影綽綽的,並不真切。”
我將身子向前探一探,幽幽地對度娘說道:“在青煙巷居住的皆是西京城的顯貴,且不說如今正是人跡罕至之時,便是偶爾有人來,也是前呼後擁,聲威赫赫,決不會孤身一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