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稍縱即逝的,就是我。”
他的嗚咽裏有不能掩飾的哀憐,“你不喜歡,我不選秀就是了,珠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第七十六章 向來癡
此時的蕭堯絲毫不像威風赫赫的君王,而隻是一個無助的孩子,我幾乎心一軟,又淪陷在他的溫存裏,但鏤花窗扇間吹來的一絲裹挾著夜涼如水的微風蘇醒了我的心智,我輕輕地推開他,從容道:“沒有這次,還有下次,不是為了救爹,我不會把你推到吳悠悠的懷裏,權力可以支配別人,也會讓自己身不由己,你是皇帝,以後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隻要你坐在那個寶座上,‘隻羨鴛鴦不羨仙’就隻會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鎖在這深宮之中,連性命都是朝不保夕的,何況是‘心’……”
蕭堯僵立當場,像一個海嘯過後凝視著家園化作廢墟的幸存者,眼見為實地承認了生命中這個注定了的哀涼的事實,更加哀涼的是,即使他權傾天下,也無力改變這悲摧的宿命。
那天晚上,我呆坐著,看度娘走來走去地收拾細軟,默默地放下珠簾,望著流泉瀉玉般的皎月……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蕭堯沒送我去玄真觀,而是在西京南郊的桃源巷,擇了一處大宅,讓我住下來。原先在含煙閣伺侯我的內官宮女,悉數隨我搬到了這裏。桃源巷與劉奶奶和阿成哥的居所毗鄰,我照顧他們倒更方便了些。
宮裏風平浪靜,一切如舊。聽街談巷議,隻說淑妃觸怒皇上,皇上又遷怒於皇後,索性連後宮都不再踏足。皇帝政務繁忙,接連幾日總做噩夢,請了個會解夢的術士,說是戰火初熄,亡靈不安,宮裏陰氣太重。太後急忙親去太廟祭了祖,至於選秀的事,既然陰氣太重,自然也推到了明年。
蕭堯從未來看過我,隻是每月初一,宮裏會有內官蒞臨,以排山倒海之勢送來銀錢,衣料,首飾。東西實在太多,我每每對內官笑道:“回去稟報皇上,我用不了這許多,以後少送些來便是。”
內官唯唯諾諾而去,待到下月,卻依然有增無減。漸漸地我也不提這些話了,隻留下維持吃穿用度的,餘下的錢物,便以皇帝的名義,布施給貧苦百姓。久而久之,西京城中皆稱頌皇上恩澤四海,仁愛有德,大臣們也有上書稱揚此事的,但蕭堯從未因此事而封賞我,連下個口諭口頭表揚一下也沒有過。
我閑來無事,除了偶爾去翠景溪為嬋娟的舊居掃塵洗地之外,幾乎日日關在家裏。命度娘在兩溜青籬之下,栽了幾株玫瑰、薔薇,待到春末夏初,亂紅飛舞,滿院飄香,又在院子的空曠之處種了幾畦菜蔬,鮮紅碧綠,欣欣向榮,應季瓜菜,反比宮裏的還要新鮮。
隱居鬧市,任由光陰從指縫間流逝,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快要得道成仙了,據說嫦娥奔月之時,後羿在伊後麵追了很久,企圖扯住伊的飄揚的裙裾,把伊拉回凡間。我的後羿始終沒有出現,隻是當一日清晨,度娘揉著惺忪的睡眼,拽過掃帚準備實踐《朱子家訓》中的“黎明即起,灑掃庭除”時,聽到外麵響起了清脆的叩門聲,度娘打開門,看見蕭賢站在外麵。
蕭賢踏進柴扉時,我正趁著柔媚的晨曦,赤腳埋在軟泥裏,給兩畦水稻鋤去荒穢,潮乎乎的露珠打在粗布偏襟短褐上,曉風拂過,涼颼颼地,身上卻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子。欣喜地盼望著時節一至,庭院中“一畦春韭綠,十裏稻花香”的好景。他負手立於我麵前,笑得比吹麵不寒的春風還要和煦,脫下了石青五爪金龍四團補服的蕭賢,換上一套行水流水的月白直襟深衣,仿佛穿越回了多年以前,化身醉月湖初遇時的那個青澀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