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回蕭賢可沒有了新聞發言人的白浪滔滔,而是沉靜地站在我麵前,一言不發地脈脈看著我。我被他看得腳心都發了毛,咬定青山不放鬆地站在淤泥裏,抬腳出來也不是,傻傻戳在泥裏也不是,想說句話打破僵局,話未出口,稱呼上先有了問題,不知道是該叫他“成王”“王爺”還是“二弟”,暗忖半日,心想他雖是微服而來,到底是皇親,叫一聲“王爺”也不為過,卻抬眼間,見他眼波流轉處,那兩潭溫泉漸漸煮成了沸水,因此我也話至中途轉了向,便踏在泥裏行了一個平禮,笑道:“二弟!”
他眸光一滯,既而清淡地笑笑,道:“郡主這稱呼錯了!”
他叫我“郡主”,卻也無錯,無論是袁王妃還是蕭堯,都未廢黜過我郡主的身份,就連在桃源巷跟著我的內官宮女,平日皆稱我郡主,可他不讓我叫他“二弟”,自然是指我已不再是後宮的淑妃,隻是一個棄婦而已。冥冥中似有一枚燒得通紅的針,深深地刺入心底,錐心刺骨的痛楚翻湧出來,我假作無意地笑道:“一個廢妃,的確不配再作你的嫂子,那麼‘王爺’,請問有何貴幹?”
蕭賢臉側向一邊,空茫地看向竹籬上的薔薇打出的挨挨擠擠花苞,笑道:“我也很快就不是王爺了,我已向皇兄遞了辭呈,辭去官職。至於爵位,族中尚有年輕好學的子弟,我也請求皇兄將我的封邑賜給他們。”
我莫名驚詫了,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你皇兄答應了?”
他眼皮一垂,道:“還沒有,不過皇兄不答應,我就繼續上書請辭。”我正欲刨根究底,他卻關切道:“如今天時還涼,晨起露水又重,快別在泥裏站著了,咱們進屋再敘吧!”
一句提醒了我,始覺雙腳插在泥裏,早已涼透了,又酸又麻,忙喚度娘舀水來洗了,穿上羅襪布鞋,他卻早已為避嫌疑走至正堂裏去了。
茜兒捧了茶上來,我謙遜笑道:“布衣之家沒什麼好茶,這是度娘用蒸青之法製的玉露茶,你將就喝吧!”
蕭賢呷了一口,浮現出“滴滴香濃,意猶未盡”的表情,笑道:“所謂‘中隱隱於市’,郡主如今也算清淨之人了!”
我澀澀一笑,道:“是啊,我是‘竹籬茅舍自甘心’,卻想勸王爺一句,‘大隱隱於朝’,王爺正值盛年,何不多為國家社稷操勞幾年?”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道:“淡泊明誌,寧靜致遠,我與嫂嫂是一般的心思,若……”蕭賢的皮膚跟喝了茶水過敏似的,從麵皮到脖頸,直至雙手,全國山河一片紅,他平複了略顯急促的呼吸,努力使語調顯得平靜,“若蒙不棄,我願隨你一起歸隱……”
蕭賢這種另類的求婚儀式讓我大腦缺氧小腦萎縮,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連化學元素都會衰減,他卻仍舊“咬定青山不放鬆”,可偏偏他遇到的,是一個與他同樣“任爾東西南北風”的人,所以,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搖了搖頭。
他帶著一絲惶惑,不解道:“為何?他已將你廢黜於此,難道你還奢望他能接你回宮?”
我苦澀地笑笑,言語如翩躚於天際的流雲,悠遠而空茫, “不是他廢黜我,而是我離開他。我得不到一個“隻取一瓢飲”的夫君,隻能守著自己的心過下去。”
蕭賢唇角一揚,笑道:“眼前就有一個‘隻取一瓢飲’的人,你為什麼視而不見?”
我側過迷蒙的眼神,疑惑道:“你?”
他急切切地問道:“怎麼你不相信我嗎?”
我凝神看了他半晌,提醒道:“你忘了嗎?你答應過崔妙沁,讓她永遠做蕭賢的妻子,成王的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