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人言可畏
我小心地看看蕭堯的臉色,隨著從吳悠悠口中汩汩流出的公訴狀,呈現深紅鐵青濃黑的漸變,像燒糊了的卷子,撒了一層驢唇不對馬嘴的紅綠絲。蕭堯指著吳悠悠的指頭有微微的顫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若有半句虛言,朕將你碎屍萬段!”
吳悠悠其實不明白一個道理,從古至今,男人的綠帽子,是不可當麵指認的,誰當麵指認了,也就變成了他今生不共戴天的仇敵,明著扳不倒你,暗著也得搞死你。然而伊卻是“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扭著身子作小鳥依人狀地伏在蕭堯身邊,故作委屈道:“皇上,臣妾是有真憑實據的。”伊的這副媚態叫我頻頻作嘔,我心想,別扭了,再扭就要扭成兩段了。
伊說著便回身趾高氣揚地叫道:“傳白蓮兒進來!”
一個長得薄如蟬翼的宮女慢慢挨了進來,如果不是伊那雙黑豆似的滴溜爛轉的眼珠子,還以為伊是紙糊的。伊跪下行禮。蕭堯瞟了伊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
宮娥眾多,平日一年半載地也見不到皇帝一麵,偶爾能與皇帝對上半句話,便如中了彩票一般,因此出現一些類似高血壓冠心病的症狀也是十分平常的,伊的臉上出現了一星紅暈,如落在紗燈罩子上的粉紅翅子的飛蛾,白蓮兒怯怯地答道:“奴婢是看守吟秋館的宮女。”
吟秋館原是落雪郡主的舊居,落雪隨郡馬被發配遠地後,宮中皆嫌不吉利,誰都不肯去住,久而久之,便成了擱置雜物的庫房,平日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隻有兩三個宮女在那裏輪流上夜看守。
吳悠悠眉毛斜斜一挑,道:“見了皇上還不快說!”
白蓮兒不敢遲疑分毫,忙道:“皇上臨行的那天晚上,奴婢在吟秋館上夜,大約酉時,成王在廊沿底下走來走去,好像在等什麼人,過了一會兒,淑妃娘娘來了,兩人談了好一會兒,才各自散了。”
心裏一鬆,我不禁暗自額手稱慶,可見人生在世,處處多留幾下後著,終究是好的,我立時便跪□去,閑庭信步地辯駁道:“臣妾是因何見成王的,別人不知,皇上是知道的,隻因臣妾掛念皇上冷暖,才托付成王給皇上送了那件衣裳。臣妾的私心,實是想在陛下出征前再見皇上一麵,但臣妾也知道那時皇上正在聽鬆與皇後話別,故而不便打擾,才私下裏去見成王。”
蕭堯麵上的堅冰立時消彌了大半,春意將至,溫言道:“我明白……”當著眾人,他不好與我太過親近,不然他一定會親手扶我起來,替我揉膝蓋的。◎思◎兔◎在◎線◎閱◎讀◎
我暗自莞爾了,然而吳悠悠自然更有殺著,伊一張小臉擰得跟麻花似的,冷笑道:“說得好聽,到底是真心掛念皇上還是假借此名與成王私會,隻有你自己知道!不然,你為何又假作為本宮祈福去靜虛觀打平安醮,卻又中途溜出來,趕去翠景溪去見成王?半夜三更才回宮,這可怎麼說?”
腦子“嗡”的一聲,似有千百隻蜜蜂鑽入耳鼓,在腦殼裏翻江倒海,正在我一個恍惚還沒緩過來的時候,吳悠悠已招進了一名小內官,長得眉清目秀,隻是一對眨巴眨巴的小眼睛裏,幽幽地泛著黃中帶綠,黑中綻紫的邪光。不等內官開口,吳悠悠先替他自報起家門來了,“他是宮中天心寺的內官小檀,那日淑妃去靜虛觀打醮,便是他跟去的。”
我想起來了,去靜虛觀之前,太後為護我途中周全,特地從天心寺拔了幾個內官跟著,但是靜虛觀裏皆是道姑,那幾個內官都守在門外的——突然,我靈光一閃,明白了內中首尾,蕭堯既特許我每月初一去法華寺進香,吳悠悠對這等特殊待遇自然會懷恨在心,而我每次出宮皆是從天心寺調撥人手隨行,吳悠悠怕是早已從中擇了肯去仰她鼻息的人,暗中查尋我的錯處,並非單為蕭賢一事。這可真是“草蛇灰線,伏脈千裏”,比寫長篇小說都累,虧伊有這個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