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那渾身雪白這一點,在紅紅綠綠中就有“鶴立雞群”之概。隻要望見一頂白紙的高帽

子和他手裏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了。

人民之於鬼物,惟獨與他最為稔熟,也最為親密,平時也常常可以遇見他。譬如城隍廟

或東嶽廟中,大殿後麵就有一間暗室,叫作“陰司間”,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著各種鬼

:吊死鬼,跌死鬼,虎傷鬼,科場鬼,……而一進門口所看見的長而白的東西就是他。我雖

然也曾瞻仰過一回這“陰司間”,但那時膽子小,沒有看明白。聽說他一手還拿著鐵索,因

為他是勾攝生魂的使者。相傳樊江〔5〕東嶽廟的“陰司間”的構造,本來是極其特別的:

門口是一塊活板,人一進門,踏著活板的這一端,塑在那一端的他便撲過來,鐵索正套在你

脖子上。後來嚇死了一個人,釘實了,所以在我幼小的時候,這就已不能動。

倘使要看個分明,那麼,《玉曆鈔傳》上就畫著他的像,不過《玉曆鈔傳》也有繁簡不

同的本子的,倘是繁本,就一定有。身上穿的是斬衰凶服〔6〕,腰間束的是草繩,腳穿草

鞋,項掛紙錠〔7〕;手上是破芭蕉扇,鐵索,算盤;肩膀是聳起的,頭發卻披下來;眉眼

的外梢都向下,像一個“八”字。頭上一頂長方帽,下大頂小,按比例一算,該有二尺來高

罷;在正麵,就是遺老遺少們所戴瓜皮小帽的綴一粒珠子或一塊寶石的地方,直寫著四個字

道:“一見有喜”。有一種本子上,卻寫的是“你也來了”。這四個字,是有時也見於包公

殿〔8〕的扁額上的,至於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寫,他自己還是閻羅王〔9〕,我可沒有研究

出。

《玉曆鈔傳》上還有一種和活無常相對的鬼物,裝束也相仿,叫作“死有分”。這在迎

神時候也有的,但名稱卻訛作死無常了,黑臉,黑衣,誰也不愛看。在“陰司間”裏也有的

,胸口靠著牆壁,陰森森地站著;那才真真是“碰壁”〔10〕。凡有進去燒香的人們,必

須摩一摩他的脊梁,據說可以擺脫了晦氣;我小時也曾摩過這脊梁來,然而晦氣似乎終於沒

有脫,——也許那時不摩,現在的晦氣還要重罷,這一節也還是沒有研究出。

我也沒有研究過小乘佛教〔11〕的經典,但據耳食之談,則在印度的佛經裏,焰摩天

〔12〕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獄裏做主任。至於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

,卻似乎於古無征,耳所習聞的隻有什麼“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大概這意思傳到中國之後

,人們便將他具象化了。這實在是我們中國人的創作。

然而人們一見他,為什麼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呢?

凡有一處地方,如果出了文士學者或名流,他將筆頭一扭,就很容易變成“模範縣”〔

13〕。我的故鄉,在漢末雖曾經虞仲翔〔14〕先生揄揚過,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後來到

底免不了產生所謂“紹興師爺”〔15〕,不過也並非男女老小全是“紹興師爺”,別的“

下等人”也不少。這些“下等人”,要他們發什麼“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狹窄險阻的小路,

左麵是一個廣漠無際的泥潭,右麵也是一片廣漠無際的浮砂,前麵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裏

麵的目的地”〔16〕那樣熱昏似的妙語,是辦不到的,可是在無意中,看得往這“蔭在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