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張老師,柳成蔭更喜歡“代數張”。
“幾何張”畫圖不用任何工具這是事實。可他講到課,語調緩緩的,聲音極小,“今,天,我,們,再,複,習,一,下,上,次,課,所,講,的,內,容……”每吐一字,頓一下,左手便在胸脯摸一下。叫前排幾個女生見了,頭都不好意思抬。夏天,“幾何”張的汗衫薄薄的,胸脯肥顫顫的,全然不見男子的陽剛之氣。據說,他是“南大”的高才生,原是搞理論研究的,接受再教育下來的。盡管如此,柳成蔭還是不喜歡他。“代數張”呢,一手漂亮的行楷板書就足讓你折服了。講起課來,幹淨利落,吐字擲地有聲。盡管長得矮小,又禿頂,遠不及“幾何張”夠派頭,但大夥兒覺得他蠻順眼的。而“代數張”私下還給過柳成蔭好幾份模擬試卷,課堂上經常讓柳成蔭站起來回答他的問題,然後會意地一笑,讓柳成蔭坐下來。常言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柳成蔭更喜歡“代數張”也在情理之中。況且,全班同學中也是喜歡“代數張”的多。
“代數張”的優勢不久就失去了。
補習班上,又來了一個數學老師,姓呂,從“省新中”調來的。——那可是全縣唯一的一所省屬重點中學。呂老師接替“代數張”的課務,教柳成蔭他們的代數。而“代數張”改教“平麵幾何”,“幾何張”則專教“立體幾何”。於是,“代數張”變成了“平幾張”,“幾何張”精確為“立幾張”。隻是,沒有人稱呂老師“代數呂”,而是恭恭敬敬地稱之為呂老師。
呂老師一來上班之後,女生們就嘰嘰喳喳議論開了,有的說,呂老師身材足有一米八○,標標準準的男子漢身材。盡管那時的女孩子們還沒有發出“尋找男子漢”的呼聲,但定出一米八○的標準來,應該說是蠻有預見性的。有的說,呂老師的嘴巴蠻有個性,輪廓線極分明,給人剛毅之感,可從他嘴裏吐出的話語,竟帶有幾分柔性,蠻好聽的。議論頂多的,是呂老師那雙眼睛,深褐色的,與一雙濃眉相配得極協調,賊亮賊亮的。當一女生說出“賊亮”這一詞時,馬上有女生紅了臉反對。這位女生則不肯讓步,說,“就是賊亮賊亮的,會說話,不信你用心看就是的了。”不知怎兒的,她臉也變得彤紅的了。她叫陳曉寒,是個走讀生,家住在北門,靠學校沒得幾步。她這是第二次補習了。聽說,家裏給她說了婆家,男孩子的父親在縣裏當個什呢書記,說一句話,就可以把她安排進縣城國營廠工作的。她不幹,說是再當一次“回爐燒餅”。
呂老師是個男子漢。這一點,班上的男生們不得不承認。隻是有幾個想在補習班期間給娘老子找上個“兒媳婦”的,心裏老好的有些個不痛快呃。他們算盤是打好了的,萬一大學考不上,能帶個小女生回家,父母也會開心的,補習一年,多花費個幾百塊錢,找下個識字斷文的兒媳婦,也算是:“田裏損失,田外補”呃呢。
幾個男生,本來已經有了眉目的,近來有些“雲裏霧裏”的了。小女生們的注意力,被呂老師牽走了。一下課,便有一群“雀兒”圍了呂老師,問這問那。呂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講解,甚至手把手地演算。呂老師蠻有耐心的,有幾次,被問得時間長了,等他再拿碗筷去食堂時,食堂已關門了,隻好到校門外的小店裏買餅幹充饑。
除了女生異常積極地圍了呂老師之外,沒見呂老師主動召集女生開過“小鍋灶”什麼的。他倒是在班上批評過男生,課堂課後的提問沒有女生們踴躍。由他提議將全班按四個自然小組,輪流開“小鍋灶”,星期天,同學們要是願意,他將集中輔導半天。呂老師不住在學校裏,從他家騎自行車到學校得三四十分鍾。同學們都過意不去。他說,“人生能有幾次搏!你們努力了,考取了,我吃點苦值得!”為此,幾個想給娘老子找“兒媳婦”的家夥,心中的不快消失了,有了一份感激。時不時地,還和心愛的小女生一起幫呂老師打飯打菜。
在柳成蔭他們的心目中,呂老師絕對蓋過了“立幾張”和“平幾張”。
補習班的同學並不因為冬天來而改變作息時間。盡管學校的作息時間改了,但對補習班是不適用的。柳成蔭他們依舊是深夜十二點睡覺,四點左右起身。起先幾天,也不曾覺得困難。過了一些日子之後,由於天冷,早晨起來後,學校自來水龍頭都凍起來了,隻有到學校的河邊口,打開河裏麵的冰凍,用冰水湊合著洗臉。
虧呂老師想著同學們,他把數學辦公室的鑰匙留給了柳成蔭。其時,柳成蔭雖說不當班長了,但在學生中間,還算是個“振臂一揮,應者雲集”的角色。呂老師很會看人,這是柳成蔭佩服的。每天下班,他便把辦公室的熱水瓶都衝滿了。學生們清晨起身時,便到辦公室洗臉。雖然隻能把手巾弄呃潮了有些暖氣,熱水畢竟有限,但比起洗冰水要好得多。柳成蔭他們從內心蠻感激呂老師的,更用心地讀書做功課。人生能有幾次搏!
陳曉寒她們幾個女生開始時常給呂老師帶些鹹鴨蛋、鹹瓜子之類了。晚上,呂老師給四個小組上輔導課,開“小鍋灶”很晚才離校,晚上自然也要在校食堂吃了。有的學生還看到呂老師單獨到陳曉寒家去過幾次。但,班上再也沒有了對呂老師的誹議。呂老師,人蠻好的,簡直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