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丫頭就苦了。她硬撐著接過了男將手中的罱篙。這樣一來,陸根水撐船,琴丫頭罱泥。這在香河村也不是不曾有過,能幹的有力氣的大婦女賽過一般男將的有呢,不多。在香河村七個生產隊,排來排去,也不會排到琴丫頭的。況且,琴丫頭結婚沒得幾天就有反應了,有了。把個來娣子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真是撞門喜呢,望不出來我家根夥蠻有用的。”來娣子高興,琴丫頭握著罱篙從冰水往上提就受罪了。不能不做麼,這可不行。支書的聖命難違,家家戶戶都得上條船,不是泥船,就是渣船,實在不行撈水草。而柳春雨一家、陸根水一家,支書明確要求上罱泥船,哪個也不敢再指派分工了。
在烏金蕩,兩對小夫妻碰到一起了。開頭,柳春雨隻顧下罱篙,張開罱子朝前推,端罱子,夾起罱篙往上提。時不時的跟自家婆娘說句把閑話。當他幾罱泥端進艙之後,直直腰,稍微歇下子的時候,發覺旁邊一條船上,竟然是陸根水撐船,琴丫頭罱泥。而且,琴丫頭每提一把罱篙蠻吃力的樣子,讓柳春雨不忍心去望。柳春雨原本想忍著不吱聲的,可偏偏琴丫頭這當口一罱子泥不曾端得上來,腳下一滑跌在船頭上。琴丫頭一跌,重重地打在柳春雨的心上,這可是跟他曾經那麼相愛的女人啊,他再壓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朝楊雪花冷冷地說了句,“把船靠過去。”沒等楊雪花弄清爽自家男將要做什呢,柳春雨丟下手中的罱篙,一個健步上了陸根水的船。不由分說,上去就給正準備去攙自家婆娘的陸根水一拳,“你個畜生東西,還算個男人,讓婆娘家做這個?”陸根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懵了。倒是跌在船頭上的琴丫頭明白這一切,“我家的事,用不著你來管。你走,不要在我家船上。”跌下來都不曾哭,兩句話不曾說完,琴丫頭號啕大哭起來。“我就要管,偏要管。”柳春雨氣呼呼的奔到船頭來了,來搶琴丫頭手中的罱篙。琴丫頭手死死地抓著罱篙不丟,柳春雨用力硬掰也掰不開,兩個人扭在了一起。“春雨啊,你這是做什呢唦,有話不能好好說麼?”楊雪花在一旁勸說,連陸根水都呆子似的,愣在船尾上不曉得怎兒弄,楊雪花除了勸還能做什呢唦?“沒得你的事。”柳春雨臭聲臭氣地吼了婆娘一句。“你是不是有了?是我的,是不是?”借扭在一塊的當口,柳春雨低聲問道。“不關你的事。”琴丫頭不曾正麵回答柳春雨的問話。隨後放大聲音對柳春雨說,“你說你要管,要管到什呢時候?可能管我一輩子……”
柳春雨無言可回,從琴丫頭手中奪過罱篙,朝船尾上呆子似的陸根水吼道,拿篙子撐船。自己用力地把罱篙下到河裏,接著猛抽上來,一罱子一罱子烏黑的河泥進了琴丫頭的船艙。烏金蕩的河泥真的是好呢,烏黑而發亮,看上去就曉得,肥得很。用這樣子的肥料長莊稼,收成一定不會差呢。
香玉倒是個蠻重情意的女人呢,自從“黑菜瓜”當上村小老師,她就一直跟香元不曾斷過。她對香元心裏頭蠻感激的,要是當初香元不肯幫忙,“黑菜瓜”就當不上老師,當不上老師,就還跟他家老子一個樣子,轉漕溝,取魚摸蝦,能有多大出息唦?自然也就沒得人來說媒,沒得人來說媒哪來的新娘子呢,說不定還在打光棍子,“黑菜瓜”一打光棍,她香玉根本不可能有楊阿桂這個樣子乖乖巧巧的兒媳婦進門。你說,香玉能不感激香元麼?
香元不當支書了,可人家的情意不能因為他不當支書就不記得了,人是人,不是畜生。是人就得有記性,她香玉是人,她香玉有記性,一直對香元不錯。這也讓香元蠻意外的,原想女人家無事不求人,求人無他法,送把你弄下子,皮不破,肉不爛,褲子一牢(同音字借用,提的意思)照吃飯。不想香玉不是這個樣子的人,蠻重情意的,香元不當支書了,心裏頭不愜意呢,往香玉的床上拱,香玉不曾嫌過一回,隻要香元去,哪回子都盡心盡意的,把香元服侍得滑滴滴的,弄得香元渾身蠻舒坦的。“我到不當支書了,你怎兒還把我進門的?”香元舒坦了,安逸了,抽根煙,歇把勁,便問拱在他懷裏頭的香玉。香玉還是那句話,“我是人,不是畜生。”話說得蠻動情的,香元把這個野婆娘摟得緊緊的,兩個大奶子上的肉都要往外冒了。
說真的,香元上過多少婆娘的床鋪,他記不清爽,不曾細細數過,不過有一條,隻要你替她把事情辦了,不要說香元已經不當支書,就是當支書,也別想沾上邊了。這些婆娘,多數是一錘子買賣,完事走人,不談下回,更不會對你懷有什呢情意。因而,碰上香玉這個樣子的,讓香元蠻意外的。其實有一點,他跟香玉也叫不說自明,那就是譚駝子不在家,要有個譚駝子在,總有些個礙手礙腳的,不大便當。
香玉也不曾想到,香元停了幾個月的職,又當上支書了,而且比以前更“紅”,香元親口告訴過她,公社李主任雖說是新來的,工作作風細得很,實得很,對他香元的情況一清二楚,可中意啦。有一個想法在香玉頭腦子裏搬來搬去,她拿不準是不是跟香元說。思前想後,如若不跟香元說,事情就根本不可能有轉機,更談不上解決了。
“香河村的全體社員同誌們,現在播送大隊上的通知:全國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我們香河村,也和全國一個樣子,革命生產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眼下積肥造肥運動正搞得熱火朝天,廣大社員革命熱情空前高漲。一隊的三狗子,一天罱泥五大船,為全村積肥造肥樹立好的樣子,作出了貢獻,特此廣播通知給予表揚,並號召廣大社員都要向三狗子同誌學習,把積肥造肥運動搞得更加熱火朝天。通知播送完了。”香元是在昨個晚上一個生產隊一個生產隊摸情況的時候,聽“祥大少”彙報後才曉得三狗子一天罱泥五大船的,香元覺得,這正是他眼下所需要的,於是,當場決定對於三狗子有這麼高的思想覺悟,要在大喇叭上向全村廣播,給予表揚。香元並不曾在大隊部的大喇叭一廣播就了事,他不曾這樣做,而是隨即就代表大隊黨支部上門慰問了三狗子同誌。支書能到三狗子兩間草屋裏頭來,讓三狗子一家喜出望外,感覺祖墳上冒煙了。當然,支書的慰問是精神上的,這也就不簡單了,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沒得精神就會病害郎當的,地都下不了,更不要談罱泥罱渣了呢。不管怎兒說,三狗子一家蠻感激支書的。支書臨走時,親切地拍拍三狗子寬寬大大的肩膀,“很好,三狗子同誌,還想不想革命路上繼續進步呢?比方說,一天罱它個六七船,七八船,八九船,十來船,不是有人總結出一條成功的經驗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在有些工作上我們不妨也大膽一點嘛。當然了,我隻是比方,打個比方,三狗子同誌,你懂吧,不是叫你明兒上船就罱個七八十來船泥回來。”香元說完拿腳準備走了,三狗子抖抖索索的給支書遞上根紙煙,“支書你抽根發腳煙。”香元腳底下停了下子,扭頭一望,8分一包的“經濟”,拿腳就跑,說了句,“香煙存庫。”“存庫”是香河村民之間常用語,意思是讓主家省省,香元讓三狗子存庫,顯然不是這個意思。
“不得了啦,你家老子被人家打煞咯了,在牢裏受苦呢。”連續幾晚了,香玉一睡下去就做夢,夢到譚駝子在裏頭被人家拳打腳踢的,渾身沒得一塊好肉了,不住氣朝香玉喊,“救救你家男將,快求香元,救救你家男將,再不求他,想救也救不成了。我快要死了。”香玉自從有了那個想法之後,覺總是睡得心驚肉跳的,不得安神。
聽到媽媽夜裏頭一驚一乍,“黑菜瓜”小兩口均會跑到香玉床頭跟前,問一聲,“怎兒了,又做怕夢了?”“不礙事的,白天想事情想多了。”“你倆睡去吧,明兒還要罱泥呢。”接著香玉又會對自家小夥關照幾句,“不要用死力氣,蠻力氣,罱子提不上來不能硬撐,弄不好能把大卵子撐兒掉下來。那就麻煩了。”
小兩口子離開後,香玉怎兒也睡不著了。“不行,這事得跟香元開口,開口遲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也對不起個死駝子啊。”主意拿定,香玉便主動約香元來“那個”。香元手上積肥造肥運動已經起兒身了,心想,李主任要各個村革命、生產兩不誤,兩促進,真是太對了。香元想的也是“兩不誤”,造肥與操屄兩不誤,兩促進。此話怎兒說唦?在香元看來,隻要村上造肥運動搞得越好,造得越多,他跟婆娘們操起屄來,就情緒越高漲,鬥誌越昂揚,意氣越風發。
這刻兒,沒等他鬥誌昂揚、意氣風發呢,香玉一翻身,轉到他的上頭來了,掰著他的頭,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不說話。“想來個新花式咯家?”香元下身拱個不停,在問。“有事求你。”香玉說了句,軟在香元身上,奶子在他胸口上擦了擦。“說什呢笑話,有事盡管說,跟你什呢關係,談什呢求不求的。”“什呢關係?你說是什呢關係?”香玉有些個不高興,她嫌香元說他倆隻是有“關係”說得不好,她香玉可是個有情有意的人。香元發覺香玉有些不開心了,他插裏邊的東西感覺得出來呢,香玉扭兒扭的,朝旁邊讓了。“好好好,是我說得不好,打嘴巴子,行了吧。”香元說著真舉手要打,被香玉攔住了,“人家的心意難不成你一點都不在乎?”“哪個說的,在乎,在乎你,姑奶奶。”“那人家有事求你,幫不幫?”“幫,一定幫。”“那好,我說了,你不許不幫,不許不高興。”“好來,好來,說,說。”香元不大習慣在下麵呢,想催香玉快說了,好讓他倆有正事。
“你幫我家駝子下子,把他從裏頭弄出來。麵子上的花銷都是我家來。”“姑奶奶噯,那可是在裏頭,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唦?”“曉得你沒得這麼大的本事,但你去找公社李主任,李主任不是對你蠻看重的麼,他肯定有這個本事的。”“咦,你還別說,倒是條路子。想不到你對駝子還這麼上心呢。”“再怎兒說,他也是我家男將唦。”“你倒說說看,幫你家這個大忙,怎兒謝我呢?”“我整個人都把你了,你還想怎兒呀,其他我還有什呢唦?”“你家不是多了一個人麼?”“你個缺德鬼,打起我家阿桂的主意來了。”“這有什呢唦,阿桂反正已經是你家小夥的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弄下子沒得什呢了不起的嘛。”“把我家小夥曉得了要吵死的。”“你告訴他,就一回,虧不了他,總是當個代課老師有什呢意思,年紀輕輕的,要進步嘛。”被香元這樣子一說,香玉倒有點謔動心了。這個缺德鬼,說得也不是沒得道理呢,阿桂丫頭悄悄把他弄下子,又有什呢說項唦,讓他把駝子弄家來,再給小夥弄個一官半職,不僅我做媽媽的風光,你做婆娘的不是更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