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走了,在香河村村民們望下來,也算是走得風風光光的了。可“二侉子”曉得,老娘這些年來,一直有一樣事情不滿意。什呢事唦?一直不曾能抱上孫子。阿根夥說不上嘴,不抬頦,就不去說他了。你“二侉子”結婚也有好幾年了,李鴨子就是不開懷。逮個母雞家來,還曉得為主家生生蛋呢。娶個婆娘家來,一直蝦不動,水不響的。也不曉得找找原因。
平日裏,“二侉子”心全放在代銷店上,老娘的話,當下說了點點頭,過後並不曾當作一回事情。在他骨子裏頭,東北那個女人才是他的女人呢。跟前的這個,隻不過一塊過日子罷了。可經過這一回,老娘說走就走了,做小夥的竟欠下了一筆一生一世都沒得辦法還的人情賬。老話怎兒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李鴨子這個瘟婆娘,把我弄成了個不孝之人。看來,這個事情還真得上緊了,不能在我手上斷了老王家的香火。
常聽人家說,吃什呢補什呢。“二侉子”想想覺得蠻有道理的。自個兒跑到莊上殺豬的王老五家,悄悄跟人家訂了幾天的豬屌子,說要做秘方用,作藥引子,千萬給他留著,千叮嚀萬囑咐,心裏像辦成一件什呢了不得的大事情,逸當了。
殺豬的王老五果然守信用,每天下晚兒都會把豬屌子親自給“二侉子”送上門,“侉二哥,你要的豬……”“抽煙,抽煙。藥引子,嘿嘿,藥引子。”“二侉子”趕忙把一根紙煙送到王老五嘴上。這個老五怎兒能直截了當就說出語呢,還好,“二侉子”手腳快,把他嘴給堵上了。要不然,用這個玩意兒,難為情呢。“噢,哈哈,藥引子,藥引子送把你。”王老五拍拍自個兒肥頭胖腦的腦袋瓜子,差點兒冒兒調,有些個不好意思。“二侉子”接過王老五送來的豬屌子,嘴裏連連說道:“煩老五兄弟了呢,這幾天有的話就送得來,你忙不過來說一聲,我去拿。”“說到哪塊去了,再忙我也要給侉二哥送過來,哪個叫我來(我們的意思)是門上呢。”“門上”是指在一個宗族下,隔過三四代,叔伯關係,或同輩或長輩或晚輩,均叫門上。“再來根發腳煙。”“二侉子”又遞給王老五一根“經濟”。“走了。”王老五接過煙不曾舍得再點,夾到耳頭邊上,心滿意足地離開“二侉子”的代銷店。
一連吃了幾根豬屌子,“二侉子”感覺還真的跟以往不同了。一到晚上,代銷店沒得什呢人了,“二侉子”便催婆娘早早上鋪睡覺。上了鋪,“二侉子”人來瘋似的,把個李鴨子翻過來覆過去,弄個不住氣,急吼吼的,沒得一根煙的工夫,渾身汗漬漬的,嘴裏頭直喘粗氣了。“睡吧,明兒晚上再弄吧。”李鴨子好心好意勸眼前這個人來瘋的男將。被“二侉子”扒得來扒得去的,下身弄得蠻難過的,很不愜意,李鴨子也就沒得興致了。“哪個說的,抽根煙,歇把勁,再弄。”“二侉子”果真坐到鋪頭上,從床頭櫃子上的煙殼子裏掏出根煙來,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煙霧。
李鴨子感到怪呢,自打“二侉子”想要個細的,每回上鋪[屍求]交易,都把床頭櫃上的洋油燈上兒下,不熄。李鴨子想熄,他不讓。“得了什呢瘟病。”李鴨子在心裏罵道,隻好由著男將的性子來。
接連幾個晚上,“二侉子”都不曾放李鴨子得過身,[屍求]交易[屍求]得上兒癮似的,不是要李鴨子把兩個腿子岔開來,讓他來個騎馬式;就是要李鴨子伏下來,屁股翹得高高的,由他來個後插花。李鴨子心裏頭對這種事情已經煩了,一到晚上就有些個煩躁不安。終於,有一晚,李鴨子發著了,把“二侉子”從身上一拱,拱下床鋪,跌到踏板上頭了。“天天弄,煩煞人了。你出去找別的婆娘弄吧。我反正不想跟你弄了。”
這下子可惹火了“二侉子”,本來幾個晚上下來,總讓“二侉子”做無用功,“二侉子”心裏頭就窩了一股火,瘟婆娘倒要死下來了,還敢把自家男將摔下來,屙屎把黃膽屙丟掉了呢。你說“二侉子”可得饒過李鴨子唦,從鋪邊上順手拿起一隻布鞋子,舉起來就抽。李鴨子可是光膊膊的,身上一根布紗都沒得,這鞋底抽下來怎兒吃得消唦?
“這個日子沒法過了,你個侉[屍從] ,到底是個兵痞子出身,打起婆娘來也殺心這麼重。我不如死了算了。”李鴨子披頭散發地,沒得個人樣子。“好你個瘟婆娘,這些年了不曾給我們王家下個一子半仔來,倒還有理了,今兒晚上不好好收拾下子,你還不反了天?”“二侉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想想慪氣呢。“二侉子”罵婆娘“下”不出一子半仔,是香河村的村民們平日裏罵人的話,把人當畜生呢。隻有牛啊,豬啊,狗啊,貓啊,才叫“下”呢。
你還別說,這個李鴨子頂起場來,還不肯吃男將的“下”(甘拜下風的意思)呢,自個兒穿穿衣裳,出門了。“這麼晚了,死兒上哪塊去?”“二侉子”嘴上問,並不曾阻攔。“你管我?我去死把你望,叫你家斷子絕孫。”真是打起來沒好拳,吵起來沒好言。李鴨子跟自家男將像生死活對頭似的。
這刻兒,“二侉子”真氣得坐在床鋪邊上,抽悶煙,歇把勁呢。
“有人跳河啦——”“有人跳河啦——”
看場的瘌扣夥、三狗子跟王老五他們,才日過一陣“白茄”,剛準備睡下,隻聽得香河裏“轟通”一聲,他們仨感覺不對勁兒,王老五腦子轉得快,雖說他是個殺豬的,多多少少也沾上點兒買賣人的小聰明,殺豬賣肉,一靠手藝,二靠腦子。腦子轉得慢能行麼?王老五對其他二人說,“有人跳河了。快去,這大冬天的,跳河真想死呢。”
黑燈瞎火的,三個人跑到場頭子邊上望了望,河裏沒得動靜,一下子發現不了跳河的,事情麻煩了。得挨著香河的河岸依次找,這種天氣,人在河裏不被淹死,凍也會凍他個半死的。隻有三個人,不行,人手不夠,這才放開嗓子朝莊子上喊起來。
冬夜裏的香河村,蠻寂靜的,村民們各自歸家,龍巷上空蕩蕩的。忽然有人喊,“有人跳河啦——”一家一戶的窗子裏頭,原本黑乎乎的,一個一個有亮光了。人命關天呢,家中有男將的都紛紛起來了。
“二侉子”這才意識到出事情了。肯定是李鴨子這個瘟婆娘,還真的跳河去了。趕緊叫醒阿根夥和琴丫頭,“快,快弄快,你家嫂子跳河了。”一家三人急遭火忙的往香河邊直奔。不一會兒,香河南岸邊,一盞盞馬燈,照著沉寂的香河,一下子亮堂了許多。岸上人嘈雜聲蠻大的。“是哪家呀?”“說是‘二侉子’家鴨子呢。”“什呢大不了事,要尋死賴活的。”“說的是呢,兩口子鬥嘴哪家沒得唦,弄得要死要活的,做什呢喲。”
“二侉子”這刻兒,火上了堂屋了,哪塊有閑工夫跟他們說事唦,帶著阿根夥、琴丫頭,從場頭子上劃了條小船,由河心往兩邊望。人在河岸上朝河裏望望不遠,也望不清爽,到了河心視野不同,自然容易發現目標。這不,琴丫頭舉著馬燈,朝前望,“二侉子”兄弟倆邊劃槳,邊朝兩邊望。“快,在那塊呢,那棵大柳樹下麵,大柳樹下麵。”琴丫頭尖叫起來,她發現前頭不遠的地方,李鴨子抱著一棵大柳樹的根,蹲在水裏。“快劃,快劃。”琴丫頭朝兩個哥哥擺了擺手。“死不掉的。”望見人了,“二侉子”嘴又硬起來了。船到李鴨子跟前,隻見她渾身像篩糠似的,直打抖,嘴唇也烏兒泛紫了。望見“二侉子”他們兄妹來了,李鴨子還想走,被琴丫頭一把抓住濕漉漉的棉襖,“哥,還不快來幫把手,真想把嫂子凍死啊。”琴丫頭對“二侉子”吼道。“他情願我死呢,死了到東北找個好的家來。”李鴨子“嗚嗚”地哭起來,看上去蠻傷心的。岸上的人也紛紛朝這邊湧了,“找到了,找到了。”“這下子還好,不曾出人命。”人群裏嘰嘰喳喳的,說什呢的都有。
“二侉子”並不曾因為婆娘跳河尋死,就放棄他的努力。李鴨子實在沒得辦法了,隻好紅著臉去問水妹。水妹畢竟是個赤腳醫生,懂這方麵的事呢。水妹告訴李鴨子,能不能懷上,不單單是女的的事,男將的東西要有用才行。最好是查下子,望望看,是什呢問題。生兒育女是門科學,瞎來不行,蠻幹更不行。
晚上,“二侉子”抽根煙歇把勁的當口,李鴨子對男將說,“水妹讓我俫(我們的意思)去查下子,望望看是什呢問題。恐怕是有問題,要不然,這些年早派有了。”李鴨子說“有了”,意思就是懷孕了。鄉裏人說話蠻好玩的,有時粗得叫人不能入耳,有時又文縐縐的。比如這女人懷上細的了,城裏人就會說懷孕了,鄉裏人不說懷孕,在他們看來把懷孕的事都說出嘴,蠻難為情的,說“有了”就不一樣了。做婆娘的,跟男將一說“我有了”,除非男將是個“二百五”,不然都會懂的。
“二侉子”這一陣子也有些興歎了,聽婆娘這個樣子一說,心想也好,查下子沒得壞處。就同意了。於是,把代銷店交把琴丫頭打理,兩口子乘班船去了趟縣城。縣城醫院的診斷讓“二侉子”做夢均不曾想到,問題就出在“二侉子”身上,他那個裏頭射出來的東西沒得效用,不能讓李鴨子懷上孕。縣城醫院裏的醫生還說了,早幾年來望可能要好些個,現在沒得指望了,看好的可能性不大,蠻貴的。何必把錢往水裏扔唦。種田得來的兩個錢,不容易呢。
這無疑是給“二侉子”當頭一棒,把“二侉子”打得暈頭轉向,不知道東西南北了。他傻了,不知道該怎兒弄。從縣城回到代銷店,癡動癡動的,對前來買東西的,也沒得過去那麼活泛了,一到晚上就跟以前像換了個人,不再爬上爬下的了,李鴨子他碰都不碰了。
這個樣子過去了幾晚,“二侉子”發話了:“王家香火不能在我手上斷了,我不管這麼多了,你去給我討個種家來。”李鴨子頭腦子“嗡”地一聲,大了。她倒是聽說過,鄉裏有人家男將沒得生育能力,讓婆娘出去隨便找個男的,跟人家睡上一覺,讓自己有了,這叫借種。可李鴨子萬萬不曾想到,這種事情輪到她頭上了。想想自己,除了好吃做媒之外,哪塊也沒得話把旁人說,更不是個腰裏頭係不住褲帶子的主兒,是個作風不正的婆娘,盡管鄉裏頭這個樣子的婆娘有的是,可她李鴨子不是的,她瞧不起那個樣子的婆娘。現在,她必須要去做自己都瞧不起的女人。李鴨子心裏說不出是什呢滋味,拿了“二侉子”給她預備好的錢,紮了個布兜子,裏頭放了幾件換洗衣裳,出門了。
拚命想個細的的沒得,香元不想要,他家丫頭水妹卻生了。
照水妹自己的預測,應當到開春才臨盆呢。她自己都不曾想到,這個小生命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個世上了。水妹生了個早產兒,早產歸早產,份量可不輕,足足八斤的大胖小夥,一落地就“哇哇哇”地哭個不停,不曉得哪塊來的這麼大的勁的。
水妹想來想去,恐怕是前向時跟老子著氣(吵架),自己情緒過於激動,不小心動了胎氣,早產了。一個姑娘家,既不曾結婚,又沒得婆家,卻把細的養在媽媽家了,不是什呢光彩的事情。有了細的,瞞不了,藏不住。香元的臉沒得地方放呢,難看得很。這真是件有辱門楣的事,香元什呢時候吃人家下,丟過這種人的?這個水妹子,真是癡鬼拱到肚子裏頭了,為了這樣子的一個負心漢,竟不顧姑娘家的臉麵,不聽娘老子的話,把肚子裏頭的細的生下來了。香元怎兒能容忍這一切呢?
可現在的事實是,不管香元容不容忍,水妹子腹中的細小的已經落地了。香元想,這還了得,無論如何,香元是不會同意把水妹子肚子裏的細的養下來的。水妹呢,又是不會同意把肚子裏的細的打掉。旁人不曉得,為了這個細的,水妹什呢都不在乎了,也不怕別人恥笑。沒得辦法,香元的家裏已經容不下水妹了。香元在萬般無奈之下,把水妹掃地出門了。換句話說回來,從今往後,水妹跟香元各過各的,水妹隻得離開家,跟自個兒剛出生的小夥一起,另立門戶。
水妹忙了一冬的嫁衣,結果一點用場都沒得,水妹用不著嫁衣了呢。打算在正月裏頭辦大事的,忙碌起來。柳春雨、“黑菜瓜”、陸根水忙著“送日子”,楊雪花、楊阿桂、琴丫頭則在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