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現時,柳春雨、柳翠雲他們穿草鞋就要少得多了。柳安然給他倆打的草鞋不完全是草的了,打的過程中夾進了軟熟的布條子,這個樣子一弄,草鞋一下子軟熟了許多。給他們年輕人穿,不打腳,也就不會落下裂口子的毛病。

柳安然打會子草鞋,朝門外望下子,前院牆邊幾棵楝樹上,不曉得什呢時候飛來了幾隻白頭翁。天寒地凍的,白頭翁沒得更好的食物了,楝樹上的楝樹果子成它填肚充饑之物。

望著白頭翁沒得好的吃了,柳春雨、柳翠雲不約而同地深深歎了口氣,隻聽翠雲丫頭對春雨夥說,“哥,我們也跟白頭翁差不了多少呢。”“是的呢,白頭翁啄楝樹果子吃,又苦又澀的,有什呢吃頭唦。我們還沒得什呢果子吃呢。”兄妹二人一撬一答,想從老子那塊榨點油水出來,解解饞。

聽話聽音。丫頭小夥畢竟才頭二十歲的人,哪個這麼大不想好東西吃,不想好東西穿,不想好東西玩唦?不是他當老子的把家緊,正月裏家裏頭要給老二把大事辦了,等著花錢的地方多呢。“翠雲出門望一下子,看看可有轟炒米的,轟它兩火去。”“不去,大冷天的,巷子上聽不見轟炒米的喊聲,到哪塊找啊。”翠雲在家裏頭最小,屬老巴子,偶爾也耍耍寶寶脾氣。“咦,不是快到吃臘八粥的時候了麼?”春雨夥忽然冒出一句。說完竟然跟細小的似的,簇到老子跟前問什呢時候吃臘八粥。在香河一帶,一到農曆臘月初八,家家戶戶都有煮“臘八粥”的習慣。吃上用紅棗、花生米、黃豆、紅豆、綠豆、胡蘿卜之類五穀雜糧煮成的“臘八粥”,香噴噴,甜滋滋的,蠻解饞的呢。鄉裏的細小的,平日裏哪有什呢好口食唦,能吃上“臘八粥”,就算是好東西了。因而,盼“臘八”,吃“臘八”,忘不了“臘八”。

“早著呢,才在冬月裏頭,臘月初八各家各戶才煮臘八粥吃呢。”柳安然邊打草鞋,邊跟一雙兒女說起吃“臘八粥”的傳說來了。

柳安然說,能吃上“臘八粥”,多虧了一個名叫釋迦牟尼的人。據說他就是在臘月初八這一天成佛的。他的徒子徒孫們,每到這一天,便誦經拜佛,還取香穀及各種果實煮成粥,供奉佛祖,以示紀念。佛祖自然不會真的吃那些粥的,供佛之後,多半由僧人分施給貧窮的人們。此後,漸漸傳到民間,普通的老百姓,又不是佛,那傳入民間的粥,也就不再叫佛粥了,就從農曆臘月初八這個日子叫名吧,於是有了“臘八粥”。

“臘八粥最為盛行在清朝,當時京城各主要街道上均設有粥棚,供應各具風味的臘八粥呢。”柳安然說著說著,仿佛自己也加入到不花錢吃“臘八粥”的行列。“都怪你,把我們生得遲了,要是早些個投胎,生在清朝,也能不花錢吃上臘八粥了。”簇在柳安然跟前的丫頭小夥在哄他們的老子開心呢。

想著快過年了,春耕夥人還不曉得在哪塊呢,柳安然不免擔心起來。轉而想到,正月裏他們柳家要新添人丁,心情又稍許好些個。雖說,他蠻滿意琴丫頭的,死貴三奶奶還親自跑到柳家門上來,到頭來有什呢用唦,好端端的琴丫頭被陸根水害苦了。出了這種事情,讓春雨夥還跟琴丫頭成親,怎兒可能唦,日後,兩口子好也罷了,不好便是一世的把柄。到後來,連春雨夥都要由人家笑話呢。

“好老嫂子,你在天有靈千萬不能怪我不守信。琴丫頭當不了我的兒媳婦,我在世一天都會把她當姑娘待的。唉,這人算不如天算噢。”家裏頭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柳安然想借正月裏給春雨夥辦婚事,衝衝晦氣。柳春雨願意娶楊雪花就楊雪花吧,春耕連個影子都沒得,哪還顧得了長幼有序呢。這樁婚事,還是請“二侉子”家婆娘李鴨子,她到楊雪花家去說媒,可是老馬識途,輕車熟路,不費事。

陸根水到琴丫頭家門上求親了。平常人家新女婿上門、通話時該派有的規矩禮:麵盒擔、茶食盒擔,魚啊,肉啊,一樣不少。“二侉子”把陸根水領進門,在三奶奶牌位跟前磕了三個響頭,著實響呢,陸根水回回額頭著地。陸根水在心裏說,三奶奶是我氣走了的,人死不能複生,這頭怎兒磕都是該派的。前向時,打發人上門說親,“二侉子”家兩口子倒是沒得什呢話說,這類事情怎兒處理大家都有數的,用不著多說。阿根夥根本不能算個人,問不問他的意見沒得多大說項。隻是琴丫頭心裏頭恨呢,對陸根水嘴不是嘴,臉不是臉的。現在上門求親,就得拿出真心,拿出誠意呢。

琴丫頭並不曾因為陸根水有真心,有誠意,就給他好臉色。堂屋裏,陸根水跪著還不曾起身呢,琴丫頭從裏屋吼出來,“缺德鬼,死兒滾。哪個要你上我家門的。死兒滾。”說話間,把陸根水帶來的盒擔,踢得亂七八糟。兩條刀子魚,是陸根水特地關照“黑菜瓜”,稱的斤把一條的大刀子。譚駝子被抓走之後,“黑菜瓜”放學之後,子承父業,繼續他家取魚摸蝦的傳統,隻是有一條,“黑菜瓜”跟譚駝子不一樣,“黑菜瓜”從不外出張網,他隻背老子平常用的魚簍子,穿上摸魚的皮衣裳,提了根短木棒子,轉河汊,進蘆蕩。

刀子魚在地上活蹦亂跳的,勁蠻大的。“二侉子”隻是把刀子魚拾進籃子裏頭,也不阻攔妹妹,他曉得琴丫頭心頭的怨氣大呢,把她這個時候出一出也好,免得正月裏帶人時,更麻煩。李鴨子望著跪著動也不敢動的陸根水,有些個望不下去了,“琴丫頭,凡事有個了時,聽嫂子一句勸,肚量放大些個,過去的事情就別再放在心上了,從今往後,他陸根水要膽敢對你有半點兒不好,欺負你,嫂子給你作主。”李鴨子邊說邊把還在發火的琴丫頭往旁邊拉,故意用腳跺了下子地,對陸根水口氣衝衝的,“根水夥,你曾聽到我說的啊?”“嫂子,聽見了,我都聽見了。隻要小琴嫁到我家來,我陸根水這輩子就給她當牛做馬,一點兒沒得怨言,膽敢欺負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刻兒,隻要琴丫頭能熄火,消氣,陸根水是什呢樣子惡毒的咒都敢賭,什呢樣子低三下四的事都肯做。要不,怎兒叫求親呢。

陸根水在琴丫頭家求親的當口,他媽媽在香元家裏尋死賴活的呢。不是說,水妹曉得陸根水跟琴丫頭在車路河工地上的事情之後,堅決不願意再跟陸根水結婚麼,這倒讓來娣子了了一樁心頭大難。要不然,她都不曉得跟香元怎兒開這個口。為幫香元的忙,才答應讓自家小夥娶水妹的,你根水夥一結婚當繼父老子,就當繼父老子吧,哪個叫我家欠香元的債呢。為了把你拉扯大,我一個孤兒寡母的人家容易麼?可你又弄出這種不抬嘿的事情來,真恨不得打煞你個混賬東西。一頭是水妹,一頭是琴丫頭。不娶水妹,就還不了香元的情;不娶琴丫頭,要由人家萬人罵,不僅罵你不是東西,還要罵我做娘老子的也不是東西。這還不難煞人了?

哪曉得,水妹頭一個不願意再跟陸根水結婚,這讓來娣子過了一關。可香元死活不肯,非讓水妹嫁把陸根水,否則必須打掉肚子裏的細小的。水妹這邊一點都不讓步,既不肯嫁把陸根水,又不肯打掉肚子裏的細的。這樣子一來,香元著急了,不讓陸根水去琴丫頭家求親,他不能讓水妹站在白處。到時候,連個男將都沒得,把個細小的養下來,那叫香元一輩子都別想在香河村抬起頭來了。

一聽說香元不讓陸根水到琴丫頭家求親,來娣子急了。再怎兒說,她關心的是自家小夥,水妹怎兒說,她能幫多少幫多少。眼下,她幫不了水妹子了,隻有幫小夥。於是,反複勸香元,既水妹子鐵了心不想跟根水夥結婚,結了將來也是要吵死的,做上人的也省不了心。不如說聽細的一回。哪曉得,來娣子話一出嘴,香元雷霆大怒,一個巴掌把個來娣子打趴在了地上,“我管教自家丫頭,你個寡婦岔什呢嘴!根水夥不能到琴丫頭家求親。”“你果真不讓根水夥去求親?”來娣子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泥灰弄得塊塊是的,撣也不撣,對香元的口聲不對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香元態度硬得像一塊鐵板。“那我隻有死在你家了,反正香元你聽好了,我來娣子這大半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來娣子吼起來,就要朝牆旯旮上撞。

這下子,巧罐子愣住了。她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家男將還一直跟眼前這個寡婦有來往,不曾斷。怪不到,香元能讓陸根水願心服氣娶水妹丫頭唦,原來是這個關目。等巧罐子緩過神來,直奔香元,兩人扭打起來。正當兩人撕打得不可開交,隻聽“嘭”地一聲,來娣子倒在了地上,額頭上鮮血直往外流。水妹這才大吼一聲:“你倆不要再打了,要出人命啦!”

香元家亂成一鍋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