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3)

柳春雨自然答應了。劃著賣豆腐的小船,獨自去烏金蕩。“春雨哥,快過來,親下子。”“不嘛,不嘛,旁人望見就望見,關他什呢事唦?人家就是喜歡你,就是喜歡,怎兒啦?”沿著香河一路劃過,琴丫頭的影子不時浮現在柳春雨的眼前,她那俏皮的話語,一直在柳春雨耳邊響著,久久不曾散去。

真的是去見最後一麵麼?在一個村子裏住著,早不見晚就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柳春雨曉得,琴丫頭說見最後一麵的意思。真的就這個樣子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讓那個混賬的陸根水夢想得成,長期霸占她,擁有她?這可是我柳春雨心愛的姑娘啊,她的笑臉,她調皮的眼神,她小小巧巧的鼻子,她那齊耳的短發,她白在在的皮膚,她光潔滑潤的胴體,她那兩隻圓滾滾的奶子,她那讓人著迷的隱蔽處,她身體的哪一塊地方柳春雨不熟悉唦,曾經都是那麼美好地呈現在他麵前的呀,讓他的生命完成了一次蛻變,一次升騰。他怎兒能忘記,是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多少個清晨,和她一起劃著小船離開香河;多少個夜晚,和她在村口漫步,在兩人世界裏纏綿,那種感覺神奇而美妙,令他欲罷不能,讓她欲語還羞。他和她都想好了,要這個樣子好上一輩子的,她還說要為他養好幾個小夥丫頭,她才不管什呢計劃生育不計劃生育呢,隻要他高興就養,關旁人什呢事唦,大不了他和她多吃苦點個,兩個大活人幾個細的難不成還養不大?那時候,他們有了自個兒的家,小夥丫頭一浪趟,在家裏頭打呀,鬧呀,該是多開心啊,這才叫天倫之樂喲。

原先那麼美好的一切,轉眼就要變成泡泡,破滅了,不得實現了?柳春雨的心疼得厲害,心在流血。

不讓畜生陸根水夢做兒成了,不讓琴丫頭離開自己,那麼,楊雪花怎兒辦?那個丫頭的癡情比起琴丫頭來有過之無不及,為了讓他到她麵前一趟,不惜那個樣子作賤自己。柳春雨到今兒也忘不了她那動情的哭訴,真的把他的心肝五髒都揉碎了,叫人愛憐,叫人心疼,叫人不忍。可現實就是這個樣子殘忍而無情,柳春雨不能同時喜歡兩個姑娘,更不可能同時跟她倆生活在一起。他必須作出選擇。柳春雨曉得,這種選擇,其實說到底就是放棄。他必須在琴丫頭跟楊雪花之間作出選擇,必須要放棄當中的一個。盡管,從柳春雨的內心裏頭,對兩個姑娘都是那樣子喜歡,琴丫頭的柔情,楊雪花的癡情,都在他心裏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就好像瘌扣夥耕田時阿花身後拖著的犁鏵,在田地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犁痕了,到哪塊弄得掉唦。

從某種意思上說,車路河工地事件,幫著柳春雨作出了選擇,這種選擇不管你承不承認,願不願意,都已經是客觀存在。這是不會以柳春雨的意誌為轉移的了。話說白了,事情發展到今兒這個樣子,柳春雨跟琴丫頭斷無在一起的可能了。香河一帶,男男女女的事情,陸根水跟琴丫頭不是頭一樁,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樁。暗地裏,你跟他好,她跟你好,隨便到什呢地步,外人不曉得就沒得事。一但鬧得風言風語的,瞞不起來,藏不起來,就有個規矩禮了,哪家小夥把人家丫頭肚子弄大了的,對不起娶家去,男方家沒得不肯一說。如若不肯,萬一鬧出人命來,事情就不好收場了。這個樣子了結,要是男方家不滿意,旁人就會說,哪個要你家小夥嘴饞,偷腥的唦,不把人家丫頭娶家去,人家丫頭怎兒把得出去啊。對女方來說,話也好說,反正丫頭都由人家小夥那個過了,不把他家不行呢,日後一世的話把子,姑娘到人家抬不起頭來呢。這個樣子處理,就不存在了,反正是他的人,遲一天早一天的,肉爛在自家鍋裏,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想那小夥反正成了姑娘的男將,旁人還有什呢舌頭好嚼的唦?除非女方自個兒不願意嫁把男方當事人,那就另當別論。不過,女方不願意的少得很,人生在世結婚生細小的,不也就這麼回子事,就此了結,免得日後若幹廢話。

“沒窩的野鴨喲,頂水遊噯,

岸上的哥哥喲,頂風走。

船上的妹子頂風唱啊,

淚珠兒打在竹篙頭。

哥呀哥——

莫問妹緣由,哎喲喲,

莫問妹緣由。”

柳春雨一聽就聽出來了,是琴丫頭在唱,確切說來,不是在唱,是在哭吟。他曉得,琴丫頭心裏難受呢。聽著,聽著,柳春雨內心越發酸楚起來,淚水也在眼眶裏打轉了。

冬天的太陽盡管曬得蘆葦脆脆的,“劈啪”作響,但畢竟沒得什呢力聲了。柳春雨和琴丫頭進得烏金蕩之後,不約而同地來到了上回兩人在一起的地方。幾個月的時光,這兒的一切都是那樣子熟悉,隻不過碧綠的蘆葦,現在變成枯黃了。蕩子裏的水草依舊那樣子肥美,那樣子有生機。飛來飛去的小鳥,仍舊是那樣子輕快,“嘰嘰啾啾”的叫聲依舊。春雨感到對不起眼前心愛的姑娘,他放下手中的小木槳,想從自己的船上跨到琴丫頭的船上去。“別,別過來。”是琴丫頭的聲音麼?一下子變得那樣子陌生,迷茫。

柳春雨不曾聽錯,琴丫頭剛一張口,淚水就止不住下來了:“春雨哥,我就想再好好望望你,我要把你刻在我腦子裏。春雨哥,不是我不給你,我的身子已經髒了,不值得你再要了。春雨哥,我曉得楊雪花不曾病得要死呢,她那是想你想得瘋了,你往後就好好去愛她吧,她對你也是真心的。春雨哥,我沒得福氣跟你在一起了,以前想過的一切都沒得辦法變成現實了。從今往後你就當這個世上從來不曾有過我這麼一個人,把我忘掉吧,不然你心裏頭會很苦很苦的,這個樣子對人家楊雪花也不公平啊。我會把我倆走過的那段美好的日子一直帶進墳墓裏去的,你是曉得的,在這個世上我琴丫頭不可能再喜歡第二個人了,以後或許一年兩年,或許一輩子就這個樣子行屍走肉似的活著吧,活一天算一天,再也不指望什呢了。春雨哥,日後在村子上碰上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要太在意我的感受,萬一將來你跟楊雪花結了婚,望見你我還有來往,人家心裏頭就會不放心呢,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男將全心全意愛自個兒呢?你不要怪我無情無義,即便你跟我說什呢我也不會答腔的,我不能讓旁人指著我的脊梁罵我是個狐狸精,搶人家男將。要是那樣子我真沒得臉活在這個世上了。春雨哥,我不怪任何一個人,怪隻怪老天有眼無珠,把我送給了陸根水;怪隻怪我跟你沒得夫妻的緣份,隻能走過短短的一節。話說回來,有這短短的一節,也夠我活一輩子,回味一輩子的了。春雨哥,我跟你今生緣份已盡,但求來世吧。”

琴丫頭邊哭邊訴說著,早就成了個淚人兒了。臨了,“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船頭上,額頭磕在船板上,破了,鮮紅的血滴在船板上,滴在蕩子裏。柳春雨,早已泣不成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像根木頭似的,豎在那兒,跟死了沒得二樣。這刻兒,琴丫頭額頭磕出血來了,他才如夢初醒,一個健步跨到琴丫頭船頭上,一把摟著心愛的姑娘,“小琴,小琴……”

兩張火熱的嘴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兩顆年輕的心在痛苦中燃燒著,熔化著。“春雨哥,不是我不想要,我好想好想,隻是我身子再也不是從前的了,髒了,我怕你嫌棄。春雨哥,我心裏好苦好苦啊……”琴丫頭光潔的身子纏在柳春雨懷裏,不住氣地挪著,扭著,兩隻圓滾滾的奶子被春雨哥吮得脹脹的。“小琴,我愛你,這輩子都會愛你的。你這個傻丫頭,我怎兒會嫌你身子髒呢,在我眼裏你是最最幹淨的,最最聖潔的女人。”

柳春雨跟琴丫頭心裏頭均曉得,過了今兒就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兩個人均格外動情,身體的隔壁旯旮都來了情緒,搓摩之中,欲望越來越強烈了。他倆似乎成了兩條咬籽的魚,一會兒他在上頭她在下頭,一會兒她在上頭他在下頭,在小船艙裏翻騰不息,撲通作響。小船在蕩麵上時兒劇烈的抖動,時兒舒緩地蕩漾。時不時的有幾隻小鳥從他倆頭頂上飛過。

冬天的陽光照在烏金蕩上,照得蕩裏的蘆葦黃燦燦的,給寒冬裏的人們一絲絲暖意。

柳安然掛了幾瓶子“鹽水”之後,身體硬朗起來了。他可是個閑不住的人,身體一硬朗便會找些個活計做做。眼下正值隆冬,豆腐坊生意清淡了許多。說來也是,大冷的天,走親訪友的少了,更重要的是哪個村子上均有上百號民工在“大型”上呢,這樣子一來,買豆腐、百頁的自然就少了,生意能好得了麼?

這會子,柳安然便坐在正屋的堂屋裏,打草鞋呢。昨晚的一場大雪,蠻大的,房屋上頭,巷子上頭,樹叉上頭,均白白的,老遠望去,田野上更是白茫茫的。眼前雖說雪停了,太陽露臉了,發著白渣白渣的光,沒神。柳安然靠大門坐著,一條腿伸得直直的,腳趾頭上繃著細繩子,這可是打草鞋的莖呢,一個腳趾頭上繃一根繩子,編起來就是草鞋底子上的一根莖。身邊散放著一小把,一小把,捶得熟熟的穰草,這可是打草鞋的主要原料呢。還有搓得好好的細繩子。柳安然手拿穰草,在細繩子之間繞來繞去,一會兒草鞋底出來了,再繞來繞去的草鞋幫子出來了,用不了多會子,一隻嶄新的草鞋就成型了。說起打草鞋,柳安然的手藝真是沒得話說,一天雙把草鞋玩意賬,不費難。柳安然打草鞋向來不賣的,自家穿,再有就是送人。要把一雙新草鞋穿軟熟了,腳是得吃些個苦呢。新打的草鞋,剛穿上腳草鞋幫子打腳後跟蠻厲害的,腳後跟容易落下裂口子的毛病。在鄉裏,像柳安然這般年歲的,多半都會有這種毛病呢。一到晚上睡覺之前,頭一樁事就是用膏藥滴腳後跟。先把膏藥放在洋油燈上烘,等到膏藥化了,再往腳後跟裂著的口子裏滴。那滋味既生疼,又舒坦,有時被膏藥燙得嘴直歪,還是要滴,膏藥粘粘的滴到裂著的口子裏的那一刻兒,才殺癢得很呢,安逸得不得了。沒得膏藥還真沒得辦法對付裂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