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李鴨子逸事逸當地吃著蛋茶,嘴裏連聲道:“蠻不錯的。翠雲能幹呢,聽說有人給你說了部隊上的,要不,你的事也包在你家鴨子二嫂子我身上。”又轉身朝坐在她對過的柳安然叫起苦來:“難說話呢,我可是嘴裏說得破了皮,腳板子跑出了老繭呢。”“承情,承情。”柳老先生微笑著朝李鴨子點點頭,並不計較李鴨子話裏的虛頭(水份之意)。接著問:“具體哪天登門呢?”“七月初二,立秋一過沒幾天又要秋收秋種,人更忙呢。”李鴨子的話口裏沒得征求柳家意見的意思。這是“女望男”,自然得聽女方家的了。
俗話說女配高親。別看鄉裏人重男輕女思想重得很,可對丫頭姑娘的,也不是一直不重視。給自家丫頭姑娘找婆家,對男方家的條件都會提得高高的,自身條件高的,對男方的長相什呢的,都會有要求呢。在香河一帶,望親,多半是在說媒的把男女雙方家庭說得均有了意思,有結為親家的願望之後才進入的一道程序。早年間,當地人除去指腹為婚、童養媳外,男女雙方本身不論是否成年,訂婚前是見不得麵的,兩家之間的往來,靠的是長輩間的輪流互訪。鄉間常有這樣的笑話傳出,說是放牛的小夥,不經意間其牛偷吃了打豬草姑娘網兜裏的豬草,兩人爭執起來,被熟識的長輩望見了,趕忙拉扯開來,原來兩家已是望了親的。
望親,選擇哪些人參加蠻有講究的,不是隨便哪個都能充當望親的的。代表主家去望親的一般說來在本家族中,算得上有頭有臉的,能說會道的,蠻有權威的。不論男方“望”女方,還是女方“望”男方,望親的大多是當事人的媽媽、嫂嫂、姐姐,或舅母、姑母、姨母,或伯叔嬸母,俗稱“三姨娘六舅母”。她們均是過來之人,有親身體會,懂得關門過節,“望”時必然極細致、極頂真。細小的或娶或嫁一輩子的事,不細致、不頂真怎兒行呢!
望親涉及的內容蠻廣的,一般不外乎以下幾種——\t
純屬於男方或女方當事人自身的有三點:第一,外貌如何,是愈看愈想看,還是看上去還過得去,亦或是一看就惡心。第二,德行如何,在村子上有無惡名,有無劣跡,諸如雞鳴狗盜之事,特別是有無男女苟且之事。尤其是姑娘家,一旦有,便“傷風敗俗”,親事自然泡湯。第三,口手如何,對男的而言,要看是否能算會寫,肚子裏有點“墨水”;是否能耕會種,身手勤快不是懶漢;切切不能善賭會花,將來成為敗家子。對女的來說,要看是否能縫會繡,沾點兒“巧”氣;是否能煮會燒,是個把家的主兒;萬不能能打會罵,日後成為惡婆娘。
屬於男方或女方及其父母的,有一點:即父母和子女的“底子”清不清。這話說白了,就是有沒有狐臭。你別看鄉裏人識字斷文少,平日裏直頭棒兒直頭戳,關鍵場合還是蠻顧及人家臉麵的,不是直說狐臭,而說“底子”,顯得蠻有修養。說起這狐臭,可說是當地青年男女婚姻之大敵。一旦有狐臭,便是“底子”不清,俗稱“大衣袖”。若如此,仙女似的丫頭姑娘,哪個小夥也不見得敢娶;男的即便是沈萬三,富甲一方,丫頭姑娘也不會嫁的。說是這狐臭傳代的,那還了得。
屬雙方家庭方麵的有兩點:一是財產是否豐厚。老輩人頗講究“門當戶對”,懸殊大了不行。當然有時也不一定的,既是“女配高親”,因而男方借“買豬不買圈”下台階,隻要選中姑娘,管她家門檻高低呢。這,或多或少有點“阿Q精神”,十全十美的事不那麼容易,打個倒算盤罷了。二是門風是否正。當地人中,“倒插門”女婿極少,因而男方對女方家門風計較不多。而女方嫁到男方家之後,十分希望能過上上下和睦、夫唱婦隨的安穩日子。頂擔心的是,婆婆盯這看那像防賊,小姑子算筋算骨占上風,這叫做“三姑夾一嫂,縱好也不好”。
不論內容多少,頭緒多少,想“望”,總能訪出個子醜寅卯來。望親中最難的是“望”人。若是男“望”女,那女方家一聽說有人來“望”,被“望”的是非躲不可的。一來是有意拿拿喬,二來免得被旁人說成“厚臉”丫頭。如若反過來就會容易得多,女“望”男,男的用不著躲躲藏藏的,除非男的有什呢明顯的缺陷。眼前這柳家,巴不得女方來“望”呢,李鴨子上門報個日子,柳家隻有應承下來,準備準備,到時候好招待望親的。
若是像過去那個樣子反兒好了,賞他個兩人不見麵,到時候拜堂成親,生米煮成熟飯,哪個也反悔不成。這不,楊家莊望親的,浩浩蕩蕩,一下子來了十幾個丫頭、婆娘,吃了,喝了,熱熱嘈嘈,客客氣氣,走了。柳春耕原以為一塊石頭落地了,接下來,準備八月半中秋節到楊家莊“追節”,正月裏過年的當口把婚事辦了。趁熱打鐵,一氣嗬成,蠻好的。
這裏“追節”,跟平常四時八節“看親”不一樣,“追節”意思是準備帶人了,要送的禮,也不比平常,得送“通話禮”。這裏頭還蠻有考究的。“通話”,實際上是男方家向女方家提出,“要帶人”啦!說白了,便是男方想成親,問女方同不同意,此即為通話。在當地,通話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男方先以禮品暗示,一種是送了禮品再請媒人口頭明說。由此看來,這“通話禮”是少不了的。送通話禮,多半在當年中秋節,除去每年中秋節應備的禮品之外,若想過年時成親,就非加送一對鵝、一對藕不可——這兩樣物件皆有講究。鵝,一為表明女婿為人忠厚老實,二為鵝的叫聲“嘎哦嘎哦”,其諧音意為“嫁我”,女方家自然明白其意。
常聽人說,村莊挨村莊,鄉風不一樣。此話不假。同屬蘇北裏下河,也有地方通話禮不送鵝,而送一對鴨子的,其意甚明,鴨子即押子,養了兒子跑不掉。據說,高郵、興化一帶就興送鴨子。尚未成親,就想到要押子,是否嫌遠了一些,看來當地人蠻看重傳宗接代之事的。通話禮中另一樣必不可少的物件:藕,一為但願姑娘“出汙泥而不染”,二為女方不要阻攔這門親事,能像藕那樣“路路通暢”、“絲絲相連”。
但凡女方家從毛腳女婿的中秋節禮中見到鵝藕之後,心中便知姑娘快成了婆家的人了。如若同意姑娘出嫁,女方收下一隻鵝(或一隻鴨)、一枝藕即可,不同意就全部退回。碰上不肯收禮的情形,千萬不能輕易放棄。女方不肯收禮,有時不過是一種策略。哪個都曉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擋也擋不住的。不是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麼!這當口,得聽女方父母丟下的是什麼話。有的說,“姑娘還小啊。”有的說,“姑娘一年為家裏掙多少多少工分呢。”如此等等,隻不過是多要財禮的托辭,有意抬高姑娘身價的。隻要請媒人出麵,給女方家一個麵子,過年辦喜事多半不成問題,盡管放心地擇佳期,“送日子”。
柳春耕如意算盤打得正美呢,可楊家傳出話來,真叫人哭笑不得:楊雪花看中了柳春雨。柳安然急得在堂屋裏團團轉,“天大的笑話,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柳春耕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柳春雨則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李鴨子站在堂屋裏,直跺腳,嘴裏嚷著:“瞧我把這事辦的,瞧我把這事辦的。”這刻兒,她的二郎腿也翹不起來了。到是翠雲一直在打圓場,“鴨子二嫂子,這事不能全怪你。她楊雪花早做什呢的唦,我家老大不是送把她‘望’過了,她才答應正式望親的。這做的什呢事,又看中我家老二了,要是我家再有個老三呢?”“翠雲哎,你不曾曉得呢,人家楊雪花就是說,送把她‘望’的是老二,到了柳家怎麼成了老大,她可一直就認老二的賬,要是老大死也不會肯的。”李鴨子這頓數說,把自己的責任差不多推光了。不是她媒做得不好,是柳家兄弟倆的問題。“這又是怎兒一回事?”翠雲也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隻得轉過來問春雨、春耕兩個哥哥。柳春雨做夢也不曾想到,跟哥哥一塊去“望”,原本是幫忙的,卻被楊雪花看中了。他是斷然不會和楊雪花好的。他心裏裝著琴丫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