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撫著他的後背安慰他,明顯感覺到他的肌肉在顫唞,襯衣都濕了。

“那件事過了一個星期,我似乎好了一點兒了。那天,她提出要給我畫全果的素描,我拒絕了。她就說如果我不讓她畫,她就給別人說我和她的惡心事,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就把衣服托光了讓她畫,她畫著畫著,突然就把我抱住了……”我看到子明的大拇指指甲深深刺著食指的指腹,“這種鑾倫關係一直持續到我十三歲……暑假去爸爸那兒玩,他發現我脖子上的穩痕,勃然大怒,我被打得招架不住,就哭哭啼啼地把真相說了,他給愣住了,抱著我大哭,四十多歲的人了,哭得像個孩子……”

子明慢慢將手拿開,他早哭了,蒼白的臉上淚水縱橫,我也淚流滿麵,心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他繼續說道:“然後爸爸不顧一切地把我接到他身邊,不讓母親再見我了。”

“你爸沒上法院告她?”

他搖搖頭,苦笑了:“中國人啊,死要麵子,沒有法律意識——然後就在這兒上學——嗐,人生就是一個悲劇接著一個悲劇——上到高二的時候,和一個女孩兒談戀愛。她是個特聰明的女孩兒,不是很漂亮,可氣質好,性格好,嘴巴會說,討人喜歡。我一直很內向,嘴笨,我喜歡她,又不敢說,沒想到她竟然給我表白了,我高興地快瘋了——我爸給我一年五萬的零花錢,我一個月就用完了,給那女孩兒買各種奢侈品,其實也就買了幾件,因為她想要的東西都太貴,一個錢夾就花了我兩萬多。卡上錢用光了就拿信用卡透支,透支了十幾萬,信用卡也用不成了,就到處借,問我哥借——我哥人特精,我才借了一次他就發覺不對了,就套我的話,我個傻子就叫人家套進去了,把什麼都給他說,他就告訴了我爸——其實我哥也是為我好——我爸把我狠打了一頓,替我還了債,卡沒收,一個月隻給我一百塊錢——那點兒錢我一天就花光了,最可氣的是那女孩兒,一看刮不出油水,就勾搭上了個官二代,把我甩了。現在想那種失戀算個鳥事!當時就受不了,想不通。覺得我真是好倒黴,小時候過得那麼惡心,現在還被人蹬了。甚至想著,人家蹬我就是因為我實在太昂藏、太齷齪,我根本不配。心情惡劣的時候就用小刀或者隨便什麼,手邊有什麼用什麼——自殘,你看——”

他挽起袖子,我看到他胳膊上有好些傷疤,有的還挺明顯,有的隱隱約約,銀色的細細的疤痕,分部在肌肉線條粗硬的成年男子的赤金色胳膊上,真是太過細小了,可在心底裏,它們一下下刺著你,像被繡花針戳著,戳著。這些遙遠年代殘留的傷痛,它儼然在那裏,在那裏提醒著昔日的羞恥和絕望。

“有時候痛苦地用手抓胸膛,抓得狠了,鮮血淋淋。胸膛上現在都留著好些疤。”他放下袖子,吐出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我從他手中拿過茶杯,小心而憐惜:“我給你倒杯熱的去。”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用這樣,我現在好了。剛情緒有些激動。”

“你休息一會兒,別說了。”我愛憐地撫了撫他鬢邊的頭發。

他擺了擺手,接著說:“那段時間太痛苦了,一分鍾都不能忍受,天天自殘、摔東西、撕書,像個瘋子,發泄夠了就一個人哭。天哪!太難受了,比死都難受。然後有一天,突然就混亂了,腦筋像被誰的手揉成了一團亂麻,我攻擊人,把家裏的金魚都弄死了,我爸沒辦法,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在哪兒待了一年——那是我迄今為止最痛苦的經曆,沒有親人,隻有凶狠的醫生,冷冰冰的高牆,腐敗,昂藏,暗無天日的下水道……出院後,我爸也就不讓我高考了,由著我的性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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