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會沒事的,醫生向來喜歡誇大。”
媽媽稍微鬆了口氣。我感激地看泰然一眼。他安慰似的笑了笑,把手放我肩上。
我微微鬆了下來。
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說:“暫時是救回來了,但是病人身體已經相當虛弱,家屬做好準備吧。”
何用他說,已經在準備後事了。
爸爸曾經和我說過,棺材木,他最喜歡香山檀,質地好,流芳百世。在這裏火化裏,帶回老家,放進棺材埋在祖墳裏。一切從簡。
病床上,他戴著氧氣罩,渾身插滿管子,儀器上的小紅點代表著他的生命。
我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應該還有時間和我們說再見的。”
泰然扶著我,說:“也許他早在平時裏就說了。”
的確。爸爸平日裏絮絮交代這些那些,又念佛,說他這一輩子行了不少善,獄官不會為難他。
我陪著媽媽去廟裏拜佛。我是泛神論者,對這些怪裏亂神,信三分,敬五分。這次十足是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木魚聲聲中,心漸漸澄靜下來。十仗紅軟,沉沉浮浮,最後不過化做一掊灰,一縷魂,飄飄蕩蕩不知停留在何處。
媽媽與老方丈談話。泰然和我不懂佛門的理論,怕貽笑大方,便到處走走。
寺裏有一株高大的梨樹,花季已過,現在正是滿樹翠綠的葉子。我仰著頭,星星點點的陽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固執地一直看,直到流出淚水。
泰然一直定定地站在我身後,空氣一樣安靜。我回過頭看他,他就對我笑笑。我把腳下的石子踢到他腳下。
他伸手摸摸我的臉,柔聲說:“一切都會過去。你還有我。”
我伸出手,大力擁住他,像大海裏抱住一根浮木一樣。
父親手術後第二天醒了過來,無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和媽媽,又睡了去。本來媽媽還指望他說句話,可是豎著耳朵聽了半天,隻聽到喉嚨裏一陣咕隆。
媽媽焦急地拉我的衣服,“你說你爸不會是再也不說什麼了吧?他都沒話和我說了?”
我說:“他還能對你說什麼?他知道我一定會孝順你。你才過半百,起碼還可以再活三十年。若是改嫁,那正合他的意思,有人接替他照顧你。”
媽媽一聽,忽然哭起來,“我都這把年紀了,沒了他我一個人怎麼辦?”
“跟我過唄!”
“你將來要結婚養孩子啊!”
“真是的。”我跺腳,“難道你不打算幫我帶孩子?”
媽媽回過神,抹幹眼淚,“是!我得幫你帶孩子。現在年輕人不會做事,我得跟著你。”
隔日,泰然一家過來探望。爸爸依舊沉睡,秀姐燉的雞湯最後讓媽媽喝了。
她是過來人,知道怎麼安慰媽媽,“當初泰然他爸走的時候,我比你更苦。我自己又沒工作,家裏隻剩一點點積蓄,三個孩子都小。喪事辦完了,我們也一窮二白了。你看你家木蓮多有出息多孝順。”
安慰人的好辦法之一,就是給對方訴說更大的痛苦。
媽媽半晌不出聲,忽然說:“父母媒妁,也就這麼過了一輩子了。”
我轉過臉。玻璃牆的倒影裏,已是一臉淚水。
“感冒好了嗎?”泰然問。
“都沒去注意了。”我說。
他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不放心,“還是去請醫生看看,似乎有些發燒。”
“大概是太激動了。”
“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倒下。”
我笑了一下,“你不說還有你的嗎?”
“是。”他握我的手,“有我陪你。”
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事事要向我詢問,以我馬首是瞻的大男孩了。他現在是個獨立的,有能力承擔一切的男人。小毛毛蟲晾幹翅膀,成了一隻漂亮的大蝴蝶。我很榮幸在他這轉變的過程中一直在旁邊觀看。
我的燒一直沒褪,到了次日傍晚已經近38度,咳嗽不止,渾身乏力。我又不敢驚動媽媽,自己悄悄去門診掛號,拿了點藥,順便買了份粥回來。
正在盛碗,忽然聽到微弱的聲音,喚我:“小蓮……”
我的手一抖,勺子落在桌子上。
爸爸睜開了眼睛,神情清醒了不少,吐字也清晰:“好香啊,是什麼?”
“是皮蛋瘦肉粥。”媽媽連忙答。
爸爸看著我,說:“光喝粥怎麼行?你現在那麼瘦。”
我猛點頭。
爸爸又說:“總要結婚的,再拖就不好找對象了。”
我一直點頭。
他對媽媽說:“你就跟著女兒過,多出去走走。”
媽媽哭起來。
爸爸靜了半晌,忽然又說:“小蓮高考填誌願的事,由著她吧。服裝設計也好,編導也好,學出來都是一門本事。”
我心裏一痛。隻有老父還記得他的小女兒當初聲聲說要做服裝設計師,結果為了心上人學了勞什子中看不中用的編導,錢賺不少,但是始終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