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發現他長大了,成熟了許多許多,不但五官日漸明朗分明,眼裏那曾經遮掩不住的傲氣也沉積了下去。少年已經成為過去,他現在是青年了。
泰然看著我傻乎乎的樣子,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另一隻手也拂上了我的臉。我微微發顫,血往上湧。
他隻是抹去了粘在我臉上的一片韭菜末兒。
“餃子皮呢?餃子皮!”泰萍忽然跑進廚房,我們兩個便迅速分開。
泰萍聰明,視而不見,隻顧著嚷嚷,說外麵還差雙筷子。我就接著這個台階爬下來,裝模做樣地咳了咳,拿了雙筷子走出廚房。
爸爸那天非常高興。他以前和媽媽守在這屋子裏,也是寂寞。我若結婚生子了,他們也還有外孫帶。可現在這一點顯然已經成了他此生的遺憾。
吃完餃子,又架起一桌麻將,看來今晚是要玩個痛快了。
泰然碰碰我的手,悄悄拉我進了書房。
門一合上,喧囂給關在了外麵。他按著我的肩讓我坐下來,自己拉來張椅子坐我對麵。看這架勢,是要和我好好談談了。
“你瘦了很多。”他說。
我摸摸臉,“我爸病了。”
他點頭,“看得出來,臉色不怎麼好。”
“是肝癌。”我歎氣。
“什麼?”
“已經是晚期。”
他握住我的手。直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的手又涼又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絮絮道來:“以前看小說裏描述人強顏歡笑,覺得那不過是動動麵皮,並不困難。等到親身經曆,這才發現要笑得自然,也是門需要修煉的技巧。以前說的話,開的玩笑,現在說來,全變了味道。還有,即使是殺隻雞,也忍不住想到生與死的問題上去。難怪順治皇帝死了個心愛的妃子後就出家了。我是覺得我不用點撥就悟了不少佛理。”
他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我,“你要保重。”
“我看上去如喪家犬?”
“雖不近,亦不遠。”
“泰然,”我柔聲喚他,近似與撒嬌一樣,“我一想到即將失去父親,就覺得渾身疼痛,苦不堪言。尤其是夜深人靜時,表情無法控製,隻有猛抓頭發。我都給自己嚇一跳,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孝順的女兒。”
他坐到我身邊,摟著我的肩膀。他說:“我們要習慣著去失去。”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從沒聽你這樣說話一道是一道的。”
“我也是有智慧的人。”
我索性依偎進他懷裏,安穩地閉上眼睛。外麵,爸爸正在高聲叫:“慢著!就缺這張三條!哈哈!胡了!”
這個年即將過去。
《煙花》的首映式熱鬧非凡。我跟在泰然身後,由工作人員護送進場,一路上都是影迷們的尖叫聲,撕破我的耳膜。還有閃光燈,我最怕這玩意兒,專門出其不意時來那麼一下子,迅猛無比,強烈刺激人的視覺神經。
我眼睛一花,落了隊。就那時,泰然猛地反身拉住我,一把將我扯到他身邊,一直拽著我的手,直到進了休息室。
電影播放的時候,我一直挨著泰然靜靜坐著,緊握著的手放在他腿上,我可以感覺得到他輕微的顫唞。
他一直看著場子裏的觀眾,我就一直看著他的側麵。在《煙花》那極其動聽的原聲音樂中,我淺淺地,舒心地笑,可惜緊張的他看不見。
燈光亮起,轟鳴的掌聲和歡呼幾乎掀翻了電影院的天棚,女生們抹著眼淚呼喊著泰然的名字。
他緊緊擁抱我一下,跟著張曼君走上台。
一旦他站在台上,站在聚光燈下,站在萬人之上,站在掌聲頂端之時,他也就再也看不到光線外的我,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那年春暖時,父親再次昏倒。我知道,他這次進去,恐怕是出不來了。
他明顯地消瘦了下去,疼痛和高燒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所有的藥,隻有嗎啡能幫助到他。有時疼得不清醒,會對我說:“小蓮,別管我,快去做功課。”
儼然已經忘了我早畢業多年。
照醫生的話說,他現在一肚子都是壞死的細胞。我和他說話,湊得近了,能聞到一股異味。
讓我叫苦的是,泰然現在正是大紅的時候,廣告和片約累成山,都需要我打理。我是兩頭都要顧,累得像頭牛。給他新找了個助理小馬,倒也勤快,可是我總是覺得不跟著他,始終不放心。
秀姐來醫院看望我爸的時候,反複打量我,連聲說不好。問是哪裏不好,她說我氣色太糟糕,擔心我也要倒下去。
我還笑,說她太小瞧了現代女性。我們平時做弱不禁風樣,一到關鍵時刻,豆腐身軀立刻變做鋼筋。潛力和爆發力都是不可估量的。
泰然偶爾也會來看望我爸。我倒希望他別來。他現在出門都要戴墨鏡,來一次醫院,就和領導來檢查一樣。小護士們紛紛圍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