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段(2 / 2)

泰修遠當年也是得這病去世的。當時還是小小少年的泰然,看著父親躺在床上,一寸一寸死去,又究竟是怎樣的悲涼?

突然想找到他,問問。問他當初是不是也這麼彷徨,是不是這麼焦躁。問問他那時有沒有獨自哭過。

我理所當然地搬回家裏住,打理一切事務,媽媽隻需要做飯就好。但她總是要哭,我得不停勸她,口幹舌燥。爸爸則很沉默,不和他說話,他便一句也不說。

病房樓下一株臘梅開了花,一樹鵝黃,芳香撲鼻。爸爸站在樹下,一看就是半晌。

我說:“要不折一枝回去插花瓶裏吧?”

爸爸擺擺手,“我是想著,你剛出生那時,這株樹還不到一人高。那年大雪,差點凍死它。”

病痛讓他悲天憫人。

我站在他旁邊,看他一頭花白的頭發,心如刀絞。他辛苦這麼一輩子,才享了幾天福,這就要走了。我情不自禁依偎過去,從背後摟著他,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兒時,我一旦這樣做,不論求他任何事,他都一定會答應我。

“爸,”我說。“我們進屋吧,我給你染頭發。”

爸爸笑,“你小時候最愛給我拔白發,越拔越多。然後問我,爸爸,等頭發全白了,是不是要死了?”

我汗顏,急忙道:“我頑劣愚笨,童言無忌!”

媽媽從樓上探出頭來,“大冷天的,有什麼話不可以回來說?”

我忙扶著爸爸上樓去。

下午我抽空回了趟自己的公寓。走了這些天,這才發現有扇窗子沒關,融化的雪水從窗台上流下,在牆上留下一道道黑漬子。靠窗的一盆吊蘭也給凍得半死。我呆呆站在客廳中央,觸眼皆是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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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裏有兩通留言,都是泰然打來的,說他打我手機我不接,家裏又沒人。他有些不高興,“天那麼冷,你到哪裏去了?”

我沒有回,改了錄音回複,下次他再打來時就會知道我已經搬回家去了。我不急著告訴他爸爸的病,他既幫不上忙,又多幾個人擔心,何必呢?

除夕夜,我和媽媽合作,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電視裏熱熱鬧鬧的,外麵院子裏的孩子在放著煙花炮仗。我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我把爸爸珍藏了好多年的好酒打開了,給他滿上。以前我和媽老叫他戒煙戒酒,說這對身體不好。結果他是戒了,可身體要壞,防也防不住。事到如今,還不放開來,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自己也倒上一杯,大幹一口。那火燒的感覺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胃裏,一股強勁的衝勁反湧上來,嗆得我直咳嗽,卻又是覺得頓時通身舒坦。

爸爸笑:“你小時候看我喝酒也想喝,我就拿筷子沾一點點給你嚐。哈,辣得你哇哇叫。”

對門鄰居放起了鞭炮,轟鳴聲掩蓋了一切。我扯著嗓門喊:“爸,我送你件東西。”

說完,把親手打的圍巾拿出來給他圍上。然後湊過去吻吻他的額頭。現在他身上總是散發著一股藥味,漸漸取代了昔日的熟悉體味。

爸爸撫著圍巾,等那陣鞭炮聲過去了,對我說:“其實,我最想看到你披上嫁衣。”

媽媽急忙把臉轉了過去。我一時無語。

爸爸又說:“我不是催促你,你是真的該考慮這個問題了。你現在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怎麼沒有?我不是有你們嗎?”我說。

爸爸拉過我的手握著,“我是想看你有個歸宿,這才……”

這才可以安心走……

那一刻,眼淚險些要掉了下來。是電話鈴突然響起打破了尷尬局麵。

是泰然打來的國際長途。他大概在室外,電話裏吵得很。他興高采烈道:“新年好!恭喜發財!萬事如意!”

事事不順心才是!我回他:“你也一樣啊!玩得開心吧?”

“我媽最開心,一路上都有人以為她是我姐姐。”

我簡直可以想象他穿著當地人的那種寬大的衣褲,搖搖擺擺走在小攤販前,經過旁邊的小女生捂著嘴巴要叫又不敢叫的樣子。

電話很快給秀姐接了過去,她在那邊說:“木蓮,向你父母問好。”

我唯唯諾諾道:“大家好。”

“怎麼聽聲音無精打采的?”

“不是,是外麵鞭炮聲音太大了。”

電話又給泰然接了過去,“我給你買了漂亮的工藝品,你一定喜歡。”

我無心和他說笑,隻是簡單提醒他:“《煙花》的首映式近了,你算著行程回來,知道嗎?”

“過大年的提什麼工作?”他輕笑。

這時父母已經起身到陽台去看煙火,我這才鬆了口氣,放軟了聲調,近似抱怨地說:“這幾天我累死了。”

“別不是瘦了?你可不能再瘦了。不然沒人要了。過年,多吃點。反正不出門,沒人看。”

泰然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