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我剛剛彎下腰的時候,一雙大手忽然自後方伸了出來,握住我的鞋後跟,用力一提,把我的鞋拔了出來。那雙手旋即鬆開,極其禮貌地縮了回去。
我驚訝地抬起頭。莊樸園的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淺笑。
“呃……”我一時緊張,不知說什麼的好。忽然,腳下又是一空,剛給拔出來的那隻腳又荒唐地踩回同一處縫隙裏。
莊樸園終於撲哧一聲笑出來。
第 20 章
我品花式咖啡,無疑是牛嚼牡丹。在學校裏喝慣了速溶咖啡,練成了美國式百無禁忌,即使是涮鍋水都入得了口。咖啡,隻有苦與不太苦的區別。
莊樸園還在耐心為我解說,從他帶著我悄悄離開宴會,來到這一處安靜幽雅的半自助式咖啡店的一路上,他都一直在和我談論他的咖啡。
我現在知道了除了牧羊人以外,阿拉伯的僧侶也發現了這種奇妙的植物。還知道咖啡是由荷蘭人而不是阿拉伯人傳播開的;著名的華爾街金融區的紐約股票交易所和紐約銀行都始於咖啡屋。奇怪的是,以前從來沒有一篇報道提及莊樸園先生是咖啡的擁甭。現在看來,他還有可能會是個不錯的咖啡店老板。
他對我說:“咖啡在中東古國,宛如《一千零一夜》裏的神話傳說,既可以幫助親神,又可以幫助衝洗憂傷。”
一邊說,一邊舀了兩大勺奶油,讓它浮在咖啡上麵。
玻璃窗下,是都會夜市裏的萬點星火,一大片無聲的喧嘩。
咖啡店裏放著一首懷舊的老歌,氣氛融洽,坐對麵的男士又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我便鬆懈下來,開始絮絮說起家常話。
“說起來,這裏離光複新村好近啊。我以前在光複中學讀書,那時候這片地區才整完地,開發商還沒修房子。結果我大學畢業回來一看,已經成了高級住宅區了。”
“記得光複曾經是女校。”
“那是解放前了。”
“啊!”莊樸園點點頭,“我外祖母說她在那裏讀的書。”
“你家舊時是大戶人家吧?”我問。
“做鹽生意的,你說呢?”他衝我笑。
“但是你還是自己出來創業。”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擊桌麵,“外祖父解放前夕把家產換了黃金,帶著姨太太和兒子南下走了,卻把大老婆和女兒撇在內地。口頭承諾得響當當,說是一定會回來接她們,結果我外祖母等到死都沒有等到人。”
我有經驗,一聽這開場白,就知道有一場大戲,“那你們後來有找到他嗎?”
“聽我慢慢講。”他笑,像是哄小孩睡覺的家長,“我外祖母畢竟是讀過書,找了份教職,把我母親拉扯大。不料天不長眼,我母親也嫁了個不負責的男人,我還不出生,他就和單位裏一個領導的女兒跑了。”
“啊,你們家女人的命都有點不好。”我同情。
“我也這麼覺得。因為這一現象不是個別而是普遍的,據說我太外婆也給男人悔過婚,後來又死了丈夫。”
我幹笑。分不出他這句話是實情還是玩笑,也隻有幹笑。
“本來要升高中,因為外祖母突病,幹脆輟學打工。我便跟著親戚進了城,在一家飯館裏做跑堂的。”
我目瞪口呆。我聽到什麼?眼前這個穿阿曼尼坐在高級俱樂部裏喝咖啡的男人說他當年肩搭一條油膩的毛巾踩著拖鞋做過跑堂?他的人生勢必比泰然演的戲還要曲折離奇、生動精彩。就像電視上形容的:展開來是一副畫卷,卷起來是一份沉重閱曆。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還以為……以為你是留學回來的……”
如果他沒騙我,那就是他騙了記者。
“那是以後的事了。”莊樸園輕描淡寫。
“然後呢?”我問。
他的眼神忽然一閃。
“飯館其實是一所大學裏開設來招待外賓的,但是到了周末,會有一些大學生來點些小菜改善生活。那時候生活水平不比現在,有能力下館子的,都是條件優渥之家的孩子。”
我聽出端倪,“你遇見了誰?”
他笑了,像聽到學生答對問題的老師一般。
“那時每逢雙周,都會有個女學生來到館子裏來吃飯。他們說她是某將軍的孫女。”
“她一定很美。”我此刻已經興奮如初中小女生。
莊樸園仰頭笑,“在我的眼裏,她當然是最美的。紮著馬尾辮,穿著白色襯衫,卡其布褲,很幹練、精力充沛的樣子。她的眼睛,明亮,充滿信心和希望,笑容,爽朗又甜美。對待我們下人也極其親切和藹,沒有半點架子。”
“莊先生,照說,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上下人之分。”
莊樸園說:“可是,我戀慕她,在她麵前自然要低矮三分。”
所以外國男人求婚首先要做的就是單膝跪下來,通過降低高度來表達他們對女士的尊敬。
“我在的那個飯館因為是招待外賓的,所以有西餐茶點供應,她愛來點上一杯維也納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