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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等候
因要等消息,不便遠離。我不肯進吟風閣,阿姐也不強求,給一條畫舫,讓我泊在江麵上,枕著流水脈脈,脂香粉濃。
阿姐很忙,但是每天都會來看我,與我說幾句話,或者喝一盞茶,有時很晚,揉著眉心,我遞酒過去,她猛灌一口,倚窗笑道:“……就好像回到從前。”
從前……多久算是從前?
我恍惚看著窗外繁星,恍惚想起深夜裏我們奔跑在屋頂上,鮮血斷續拖延一地,寒冬的時候埋伏在結冰的湖底,我要睡去,阿姐使勁拍我的耳光,當然也不是沒有好日子,比如漫山遍野杜鵑花開的時候,再比如,中秋晚上合吃一隻月餅的歡喜。
還是荒島上廝殺的日子,怨恨的眼睛,血泊中的屍體,白骨嶙峋的手,可能從任何一個角落裏伸出來,卻最終無力地垂下去?
又或者是更早,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是所有的人都還在,為了抵抗饑餓,大聲說起我們所知道的最美味的食物,直到口水滴答,空腹睡去,夢裏有烤雞金黃。
原來我與阿姐,竟然相依為命了這麼久、這麼久……久到如果沒有她,我的記憶就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我們本應攜手,從最初走到最後,那麼是什麼,讓我們擦肩而過,漸行漸遠?
是她不肯走,還是我不肯留?
到如今,隻剩了歎息:“……沒有師父的鞭子,阿姐你不必這樣拚命。”
“這麼說,如果我查不到紅魔盜的來龍去脈,也是可以原諒的了?”阿姐晃著酒杯,笑吟吟問。
我沒好氣:“那隻能說明阿姐你不肯盡力。”
“你看——”她攤一攤手,作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你比師父還苛刻。”
辯不過她,就隻靠著船舷瞪視她的容顏,在燈火中,在月色裏,我努力想要拚湊出時光的痕跡,但是終究不能夠,她仿佛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都站在這裏,從來都沒有變過,離開的是我,忘記的是我,變化的是我。
忍不住柔聲喚她:“阿姐!”
“什麼事?”
“你沒有問我,為什麼要對付紅魔盜。”
“你缺錢花,或者是你技癢,也有可能,純粹就是你看他不順眼,”阿姐笑如花枝亂顫:“總之你決意要對付他,我問與不問,都不能左右,那麼,我何必要問?”
阿姐實在是我生命裏距我最近又離我最遠的一個人,她了解我,如同她了解她自己,我不明白她,如同我不明白我自己。
於是默然。
反是阿姐想起來問我:“如今……晚上還做夢麼?”
難為她還記得,我搖頭:“好很多了。”
——過去十年,再凶猛的記憶也終於漸漸模糊,模糊成我看不清晰的骷髏,我於是可以欺騙自己,當初被我們殺死的,並不是朝夕相處的夥伴,他不叫阿三,他不叫胡七,她不叫小刀……隻是一些陌生人,這樣想,便能夠安穩,安穩一覺睡到天明,不再半夜裏驚醒,抓著阿姐的袖,麵色蒼白,冷汗涔涔。
“那就好。”阿姐飲盡殘酒,很歡喜的樣子,像是一直擔著心事,到此,方才真正放下。
六 連城
阿姐辦事效率一向很高,到第五天頭上,事情就有了眉目,紅魔盜背後是雍王,雍王與太子的儲君之爭,在朝在野都不是秘密,準太子妃是清河崔家人,太子不娶她,等同於斷去一大臂膀,又籍此緣由,連消帶打除去不肯合作的林家,也算是一石二鳥。
我在燈下翻看,越看越是心驚,合了案卷,細細盤算。阿姐倒是毫不緊張,閑閑問我:“怎樣?”
“棘手。”我苦笑:“好在準太子妃沒死,起碼認起凶手來不算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