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邊的毛發還是濕漉漉的,顯得頭發尤其烏黑油光。
林潮生為妻子牽拉了一下被角,挨挨她的鬢發。眼裏的愛憐,柔情,清晰可見。
阿蓮著實累壞了,丈夫的到來,愛憐,她都未曾感知。
大床對麵的小床上,藍色的蚊帳裏,是一對由兩層薄薄的棉布做成的繈褓包著的小嬰兒。
小嬰兒隻有一尺長,瘦瘦小小,皮膚皺著,很薄,很嬌嫩。
紅通通的小臉,眼睛閉著,小嘴微張,發出頻率短促的呼吸聲。
眉骨處隻能看出淡淡的有別於膚色的絨毛形狀。
林潮生看著,想著,孩子,有點醜。可是,看著看著,又覺得,醜得也挺可愛。
他想摸摸孩子的小臉,大手伸出去,還沒有觸到,又一下縮回來。
這麼嬌嫩,摸壞了怎麼辦?
“阿潮,你阿娘讓你去吃早餐,不要打擾阿蓮休息。”
細妹的提醒,讓林潮生省悟,自己在產房已經呆了有一陣子。
他跨出房門時,又回頭看看依舊睡著的妻子。
他意識到,身份的改變,意味著肩上多了一副擔子。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依舊由接生阿婆來幫著林家阿娘,辦了個簡單的洗三禮。
俗話說,有了苗苗不愁長,有了孩子不愁養。
百歲過了,就是周歲。周歲的那年正月,林家為龍鳳胎中的男孩子舉辦了盛大莊重的點燈儀式。
請了全部的林家族人,幾代的姻親外族。坐了幾十桌人。
大家熱熱鬧鬧一番,宣示著林家又有了新的一代男丁,祭祀香火,傳宗接代。
林家祖父為孫子取名,林清和,字正之,記入族譜。
他希望孫子清雅和平,亦希望當時已起的亂局早日結束…
為孫子取名的同時,為孫女取名,林清音,字雅之,記入族譜。
他希望孫女可於平平淡淡的生活中,養出一副清雅的性子。
孩子都是見風長。周歲以後,林清和,林清音就如同兩棵小樹苗,在風雨中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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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音茁壯而又快樂地長到五歲,滿過五周歲之後,父母帶著與她一起降生的弟弟,跟隨祖父乘船離開了中山,去了南洋。
他們留下林阿娘和林清音,去闖天下。
林阿娘要在家守著祖宅,守著兩條漁船,守著屬於林家的那三塊地。
林清音守著祖母,陪伴祖母,期待著讀書,長大。
她幼時,是一個特別害羞敏感的女仔。
家裏來了生人,客人,就躲起來,從來不主動地叫人。被大人指使著叫人,也不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張不開嘴。
父母親和弟弟離開以後,她更加敏感,而且,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淺淺的幸福和快樂。
雖然,父母親在家的時候,大多數的關注都是在弟弟的身上,但是,有父母在身邊,到底還是不同。
不同在哪裏?林清音具體地答不上來,但從村民看著他們的眼神與從前已經不一樣之中,她明白到了不同。
從村民們的竊竊私語中,好像祖父,父母親他們在外麵,並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她更不愛叫人,也不愛見人了。也沒有小朋友跟她玩,跟她說話。
有時候,她坐在門檻上,盯著什麼,就是半天。
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看花看葉,看蝴蝶,聽蜜蜂,看海看船,看白雲看藍天。
有時在蚊帳裏捉蚊子,捉一會又會想要把自己藏起來,讓誰也找不見她,看不見她。
她心情煩悶的時候就蒙頭藏在蚊帳背後,有時藏著藏著,就會在裏麵睡著,然後,被祖母焦急的呼喚聲喚醒,或者,被悶醒,被餓醒。
自從祖母在蚊帳背後找見過她一次,後來,隻要不見她,祖母就習慣性地去蚊帳背後找。
隨著時間的過去,她越來越靜,靜得接近於自閉。
祖母常常憂愁地看著她,她看不見,也感知不到祖母的情緒。
“孩子不該是這個樣子!”
看過幾個大夫,都說她沒有問題,隻是性格靦腆,內向,不愛玩鬧,不愛說話而已。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祖母覺得不能這樣子下去,又見她這麼安靜,估計能讀得了書,學得了刺繡。
便開始托人尋找合適的有學識的女人,教她識字,讀書,刺繡。
隨之,他們便搬去了城裏,在那兒拜得了一位師父。偷偷地跟著師父學刺繡。
師父是一個自梳女,住在中山公園的山下。
她年輕時在廣州的繡房幫過人,因為也上過好多年的學,所以,祖母決定,識字,讀書,刺繡,都拜托給師父一個人。
識字,讀書,刺繡,又讓林清音獲得了心靈的寧靜。
或許是,離開了那個村莊,不用在看見那些村民的麵容和眼神,她就會平和。
師父已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溫潤如玉。
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似乎說什麼都很有理,很讓人信服。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林清音和師父相處得像一對母女。
師父在她身上尋找童年的影子,她在師父身上尋求母親的溫暖。
那時候的師父住的樓上有著一間大大的繡房,專門替人在衣服和被單、枕套、床簾上繡花。
她也就是在一大堆彩色的絲線之間,散發著煙墨味道的花樣圖譜前,圓型或長方型的繡架邊,學習分線,拈針,辨針法,走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