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上午在樓下的會客室教導清音識字,下午教導刺繡。她教導的時候很認真,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她說,“囡啊!你應該打開心門,去學堂念書。那裏,會有喜歡你的朋友。”
林清音對她的話似懂不懂,她喜歡漂亮的認真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的女人。
一旬休息一天,休息的那一天,師父會帶著她,有時還會背著她走一段路,去看望她的女朋友。
她在一邊吃著豬油餅,聽師父和她的朋友小聲地講《紅樓夢》,“紅線女”,還會低聲地啍啍粵劇的唱詞,會時不時地相視一笑。
分別的時候,師父和朋友總是緊緊握著彼此的手,似乎,明天就再也見不到的依依不舍,淚盈於眶。
師父會在她的衣服上,裙子邊,手帕的角落,繡小小的非常簡單卻非常漂亮的花葉。
會在夜晚,坐在她的床邊對著窗戶,和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輕柔婉轉地啍唱民謠,船歌。
師父說,那是水上人家的小船調,韻味悠長。
林清音聽著聽著就會微笑著進入夢鄉。
在夢裏,是柔和的香甜的糯米糍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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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音12歲的那年,六月裏,台風來臨的時候,祖母意外去世。她和被狂風刮斷的樹枝一起倒在路邊。
滿地狼藉,滿眼淒涼。很少哭泣,流淚的林清音,那一刻傷心得似乎失去了所有。
父母當時未從南洋趕回來,當他們回到中山的時候,祖母已經下葬了三個月。
父母想要接走她,她不願意。她不想離開師父,也不想去到那邊見到祖父,麵對父母。
林清音總是固執地認為,是祖父對祖母的漠視,背叛,還有父親多年的不歸,才使得祖母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絕望。
她不願意離開故土,去漂泊,去流浪。
父母強行要帶走她,臨走之前,去拜別師父。
師父勸她,“好女仔,好好地跟著爹娘生活。”
林清音知道自己必須跟著父母離開。她隻是舍不得師父,又對未來茫然。
她問父母,也問師父,“我跟著師父長大不好嗎?”
“不行。”
父親粗暴的斷喝讓林清音覺得這個人好陌生,與記憶中有柔和溫暖笑意的父親判若兩人。
師父也嚴肅著臉,教育道:“孩子,要聽話。”
那年的十月底,風和日麗的一天,林清音跟著父母乘大船到了香港。
原來,祖父帶著他的姨太太,除父親以外另有的二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已經搬到了香港。
然後,林清音跟著姑姑一起一直在香港讀女子學校,然後,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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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音23歲的那年,偶然邂逅了一個也是跟著父輩從內地到香港的年輕男子。
他穿著中山裝,眼神深邃憂鬱,身材瘦削但筆挺。給人一種與世隔離的孤獨感。
林清音看著他就似看見男版的自己。
第一次遇見的這個影像也許太過深刻,一直深深地留在她的記憶裏,直至她老去。
他喜歡讀書,喜歡寫點什麼,和她一樣,都愛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
兩個人都有孤僻的內心,也同時渴望人的理解,認同。
他們常常在初次遇見的那條街相逢。或許,這就是緣份。
香港的騎樓下麵,兩人麵對麵站定,微微一笑。
偶爾,會一起去吃一碗麵或者河粉,或者,及第粥,甚至於,有時,隻是吃幾顆魚蛋。
有時,沒有特別的事情,會相伴著,一直循路而行。似乎,希望,就那樣走到天荒地老。
他告訴她,他很窮,因為他和父親二人當初到香港來找出路,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而後來,他的父親,又生病,又去世。那個他住的小小的房子已經是他的所有。
林清音並不在乎,她說,“隻要我們相愛,一切都會有。”
他們相識三個月後,在紫荊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候,她帶著他回去見父母。
林清音的祖父,父母都不同意她嫁給他。
她執意嫁了,帶著一點微薄的嫁妝,跟著他到了他的家。
一個隻有40平方的小小蝸居。她將它布置得花團錦簇。
林清音喜歡小小朵的,濃鬱芳香型的白花。春天的玉蘭,夏天的茉莉。
她喜歡將它們串成手串,戴在腕上,或者別在衣襟的紐扣上,或者放在手提包裏,或者壓在書裏。
走到哪裏帶到哪裏,無論何時何地,鼻間總有香氛,讓人心情愉悅。
喜歡在花瓶裏養滿天星。小小的玻璃缸裏養二尾小金魚。
喜歡自己做飯,蒸一條魚,燙一個青菜。
日子簡單而充實,平淡又快樂。
丈夫在一直在報社做編輯,妻子在家裏除了寫點文字,就是自己縫製衣服。
她喜歡買布自己裁剪,喜歡穿中式的民國時期流行的款式,喜歡穿稍微寬鬆一點點的旗袍,不需要太過貼身。
她喜歡戴珍珠或玉飾。喜歡喝點清酒。
八七年末,林清音懷孕了。這個孩子的到來,使得丈夫思量,妻子也思量。
為著孩子,他們需要做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