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細如牛毛的雨絲匝地而下,廊簷垂落一席翠珠卷簾,委地的月白色衣袂垂在朱欄外簇生出雨霧天青色水花,花滿樓意態閑閑,寬袖隨著提壺高舉迎風輕拂青石板,甚是高遠。

藕色宮女並不打擾他的雅興,低頭悄聲退了下去,走出約三丈遠後似終於決定什麼,回首道:“花公子,喝酒傷身,切莫多飲……”

花滿樓舉壺的手在半空頓了頓,片刻,微微側首與廊柱外,展開一個清淺的微笑,“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姑娘多慮了。”於是舉袖半掩青銅壺,淡黃清甜的藥汁順著喉嚨緩緩淌下,浸得五髒六腑清涼如微雨過後的天氣。

漫天雨絲宛如星光灑落,灑進一扇雕花小窗下、兩個閑人對舉的瓷杯裏。他此生泡得最好的一壺茶,是那夜的廬山聞林。泡進過往清澈的時光,親手遞予他一生最好的朋友飲盡。

花滿樓忽覺困乏,慵懶地打個嗬欠,青銅壺擦過白衫滾落出幾丈遠,拖出一條纖細而斷續的水痕。他走過去勾起那隻曾裝過廬山聞林茶的鴛鴦青銅壺,另一隻手提著白瓷藥盅,一步一詠,一闋《定風波》沒入斜風細雨中——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雨一日較一日悄然下去,花滿樓偶爾提上青銅鴛鴦壺披著天青色煙雨施施而行,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陸小鳳的房裏點了天蘭花熏香,暖風熏人,路過時讓人恍惚覺得回到了江南初春。

終於有一日,清風吹得落英繽紛,白花如雨,點點碎白飄落到同樣素潔的衣服上,花滿樓拈起肩頭輕輕顫動的落花,微微一笑,梅落,這年春天真的近了。

獨坐紛紛揚揚的素白中高舉酒壺邀花共飲,唯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那壺清甜不知何時會突然換作一杯鳩酒。

許是春困欲睡抑或其他,花滿樓一日比一日睡得更長,後來命人搬了張竹躺椅到庭院裏,倚花抱壺而眠,常常一覺醒來滿身落花,天色已經從蔚藍變成昏黃。

那日一整日沒見花滿樓走動,陸小鳳尋到時隻見他身上覆了將近一寸厚的落花,一襲月白色衣裳與重重疊疊的白色花瓣融為一體,花下的人仿佛是晨光照耀下的花露,轉瞬即逝。

陸小鳳的眉頭擠成“川”字,伸手輕輕地搖了搖花滿樓,較上層的花瓣簌簌落下,白中顯露一角枯黃。

“這是……”陸小鳳抽出花滿樓手下壓著的物件,清風徐來,脆黃的書頁刷拉拉翻動,中間掉出一片曬幹的梅瓣。

陸小鳳看著安睡花中的人,簇擁的花瓣隨著呼吸起伏微微開合。

愛花到這個地步,連書簽都用幹花來做?

陸小鳳笑了笑撿起梅瓣,夾回花滿樓未讀完的那頁時,掃到墨字的目光忽然一滯,風吹動那張蟬翼般的薄紙,倏忽揭開他心中隱秘的不安。

溫熱的手指顫唞得幾乎握不住書,靜謐的花海突兀響起一聲“啪啦”——

垂手書落,輕花飛濺。

拾玖

天轉暖了,天淩的病情也逐漸好轉,洛卿嵐日日往淩天殿送滋補燉品,帝後恩愛重新成為宮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一日,頭領趁帝後在淩天殿談笑風生時溜來九天閣,滿麵愁容道:“花公子,這幾日皇後娘娘愈發殷勤地往皇上那兒去,旁敲側擊勸主子下旨抄斬您倆家,主子已暗派心腹徹查此案疑點,如今需要您助一臂之力,”走近一步,壓低聲音,“主子讓咱捎句話給您:‘七星壇諸葛祭風三江口周瑜縱火’。”

彼時花滿樓正倚花獨飲,聞言指尖一顫,心水似杯中晶黃色的液體泛起皺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