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自己要與青羅一直糾纏下去,甚至準備好了心平氣和接受,可是就在那一天,突然嘎然而止,如是彈琴時醞釀好了情緒,正到□處,“嘣”一聲弦斷,那情緒便也懸在了半空中,隻覺得異常地惘惘。
他低下頭,怔怔望著裝著瓷壇的小包裹。紅緞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這是青羅。”
紅緞“啊”了一聲,隨即沉默了。隔了一陣顧明樓輕聲問道:“你可恨他?”
她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道:“我憑什麼恨他?是恨他抓走了你,還是恨他將官兵引了進來?若是我們行得正,即便有官兵進來,也不用怕他們,月昭有今天的結果,或許是因為我們殺戮太多咎由自取……而至於你……”她苦苦一笑,“也許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否則即便他抓走了你,我們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分開……”
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道:“就連我娘,也甚是後悔,當年她也是無可奈何,我爹他……”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稍後她轉過身來,望著他欲言又止了片刻,終於道:“其實我也想問你……你那日替他擋箭,到底是何緣故?”
顧明樓麵色陡然一變,抓著包袱的手也握得死緊——為何所有人都問自己這個問題?這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當時他根本連想都沒想便衝了過去,哪還有工夫想理由?事後再追想,卻也始終不著邊際,是內疚?還是可憐他?又或者是……他的額頭漸漸滲出一層細汗。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沙聲道:“我走了,你……你保重!”隨即倉惶出了房門。
他出去不久,紅緞的母親便疾步走了進來,一看見紅緞她立即上前捉住她的手哽咽道:“還是沒醒,大夫說,熬不過今夜了……我……我真的好悔……”便撲在女兒懷裏號啕大哭起來。
紅緞一邊輕輕拍著母親的背安撫著她,一邊望著門外暗自歎息道:若是你不這麼快逃走,也許我會忍不住告訴你真相罷。然而再一想:既然結局都是一樣,那麼也不必再讓他多失望一次了。
走進山洞,見裏麵落了厚厚一層灰,顧明樓呆站了半晌,才過去找了塊布將桌子擦幹淨,然後將瓷壇放在了上頭。
抬頭望了望洞壁高處,那木盒還在。他將帶來的梯子靠在了洞壁上,頗費了些力氣才把那木盒子取了下來。
因青羅曾說過盒子裏是他最喜歡的東西,故而打算將它們作為陪葬,用衣袖輕輕拭去木盒表麵的灰塵,他小心翼翼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並排躺著兩個玉人兒,左邊的碧綠衣衫,青絲如瀑,雕刻得極為細致,隻是臉上一片平滑,還沒有雕刻五官,正是他親手所刻。右邊白玉的那個刻工稚嫩粗糙,看不出象誰,翻過身,背後歪歪扭扭刻著“相公”二字。顧明樓緊緊盯著那兩個字,刹那間無法呼吸。
這時洞外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被風一吹,又成了嗚嗚咽咽,有片枯葉被風刮進洞裏,粘在那碧綠人兒光滑的麵部上,異常地衰敗凋零。顧明樓猛然吃了一驚,急忙將那葉子拂去,失去樹葉的遮蓋,沒有五官的臉更是陰翳悲涼,山洞裏也瞬間暗了下來。
他突然惶急起來,焦躁地四處亂翻亂找,卻始終找不到刻刀。無奈之下他急急將小人放進木盒裏,衝出山洞冒著雨往山下狂奔,下雨路滑,一路上摔了好幾跤,被石頭磕得頭破血流,可他依舊披著滿臉的血水奔跑著,狀若癲狂。
傾盆大雨中過了湖,騎著馬一路往家飛奔,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衝進房間,找出了刻刀。他將木盒放在桌子上,手忙腳亂打開蓋子,突然間他瞪大了眼睛,愣了愣,猛地撕心裂肺大叫了一聲,隨即捂著心口倒在了地上,拚命翻滾起來。
房裏很快響起哭叫聲喧嘩聲腳步聲,尖銳而急促,一如窗外的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雨水順著窗台打進來,濕了桌上的木盒,盒子裏一綠一白兩個玉人兒並排躺著,隻是碧綠的那個已碎成了好幾截。
(二十九)修改
大約是之前的箭傷尚未痊愈,再加上淋雨受了風寒,顧明樓心疾再次複發,藥石罔效,每次發作都是命懸一線。顧夫人心急如焚,短短數日便老了有十多歲。她一方麵四處尋藥問醫,燒香拜佛,另一方麵逼著顧明禎饒過月昭族人,為弟弟積福。顧明禎隻是沉著臉不作聲。
在顧明樓的床鋪裏側,放著隻密閉的木盒子,潮過水的木料呈現黃黑色,擺在鵝黃色的緞被上,格外刺眼。清醒時顧明樓總是抱著那隻木盒子發呆,因他不許人觸碰,沒人知道盒子裏裝的是什麼。顧帆見他終日神思恍惚,神色一時痛楚,一時迷茫,漸漸懷疑他是病由心生。
這一天顧帆向顧明禎道:“那日三弟去了趟月昭,回來後便成了這副模樣。我雖不知他具體為了何事傷心至此,總不外乎與月昭有關。若是可能,請你對月昭從寬處理。”
顧明禎早被母親的責罵威逼弄得心煩無比,聽了這話立即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爹的仇不用報了?
顧帆急聲道:“難道殺父之仇竟比三弟的性命還重要麼?何況你爹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也許你的仇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見顧明禎半天不答話。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顧帆心中憋悶,忍不住譏誚道:“別跟我說什麼要維護律法公正,一來月昭的案子十分特殊,本來就可輕可重;二來五年前那座礦山我可是知道你用什麼法子弄來的,此刻再談公平未免可笑!隻怕人家保慶樓到現在還恨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