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樓立即收斂了笑容,緩緩轉向他道:“我有事沒事要緊麼?反正大哥隻要有玉礦,能發大財就行了。”神情語氣極為冷淡,聽了兩人對話,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
顧明禎麵色不由得有些難看,沉聲道:“那軍官並非我指使的,你受傷也隻是意外,你若是要我道歉我也願意。隻是說什麼我想發大財——你就這麼看待我麼?”
顧明樓麵上露出個嘲弄之色,瞅著被角不答話。顧帆也木著臉坐在一旁。片刻死寂之後,顧明禎歎了口氣道:“三弟,你知道爹是怎麼死的麼?”
顧明樓側過頭不解地看著他,父親早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據說是病故,具體情形他當然不可能知道。
顧明禎道:“二十多年前,當時我才十歲。家裏的生意出現了大問題,原先一直開采的玉礦已經空了,由於朝廷裏無人,新礦山又被別的銀樓搶走。爹無奈之下隻得四處尋找新的礦山。他在無意間發現一個記載,說城西群山中有一座月昭峰,有上好的玉礦和水晶礦。爹大為驚喜,告訴了我這事後就孤身出發去尋找月昭峰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麵上漸漸露出傷心憤恨之色,“隔了幾日,有村民在山溝裏發現了爹的遺體,我便陪著娘一起去認領。爹的遺體被野獸咬得麵目全非,娘傷心過度,當場便暈了過去,結果你才六個月就在郊外出生了,差點當場死掉……這些也不必說了。總之爹的胸口有劍傷,所以一定是先被人殺死,然後被野獸叼到了山溝裏,而且他老人家臨死前手裏緊緊抓著一件東西……”
說到這裏他從懷裏摸出那個月牙兒掛件,“就是這個,我想你應該不會覺得陌生罷?”
顧明樓當然見過這個,月昭宮的聖殿裏有許多這樣的掛飾,就連青羅的山洞裏也有好幾個。
顧明禎咬牙恨聲道:“那日見曲青羅帶來的孩子脖子上掛了一個,我立即便聯想到殺死爹的人多半就是那孩子的族人。殺父之仇不能不報!至於月昭峰,爹當年就是為了這座山白白送了性命,我定要開了它,以告慰爹爹在天之靈。”
顧明樓不吭聲,也許是由於從未見過父親,所以心頭並不能掀起太大的波瀾,至於自己早產體弱的事,如今既然已無大礙,也就淡忘了。然而試著設想當年大哥的心情,那麼年幼就失去了父親,幼弟又臥病在床,家裏生意出現危機,母親終日操勞,他一定承受了許多的壓力罷。雖然不能讚同他的做法,卻也沒有立場去斥責他。
沉默半晌,他開口問道:“那些月昭族的人,你打算怎麼處置?總不至於殺了他們所有罷。”
顧明禎道:“我還不至於公報私仇。由於無法判斷究竟哪些真正殺過人,所以他們最多是終生監禁。”
顧明樓抬頭看了他一眼,略帶譏誚地道:“關他們一輩子和殺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顧明禎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放過他們麼?你別忘了爹是怎麼死的!還有那些無辜被殺的人,你認為不該為他們討個公道麼?”
顧明樓無話可說,也許在律法的角度上,大哥的確是有他的道理。可是在感情上,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這時顧帆忽然插言道:“三弟,你為何替青羅擋箭?”問完他注目望著顧明樓,神情甚是複雜。
顧明樓望著頭頂的紗帳默然良久,方悄聲道:“不知道……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同情,也許是……”他忽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煩躁地叫道:“總之別問了!”
顧帆怕他情緒激動之下牽動了傷口,忙伸手拍著他的肩柔聲安慰道:“沒事沒事,我隻是隨便問問,你別想這個了……”
顧明樓漸漸安靜下來,抱著頭不作聲。顧明禎神色不定看了他片刻,終於咬牙道:“你不想知道青羅的情況麼?”
顧明樓霍然抬起頭盯著他,麵色異常地慘白,其實他一醒來就想問顧明禎這件事,卻始終不敢問出口。
顧明禎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道:“也許你會恨我,可是……”他指著桌上的白色瓷壇道:“他在裏麵,或許你知道葬在哪裏比較好。”說罷不看顧明樓一眼,立即轉身出門去了。
顧明樓緩緩側過頭,直愣愣瞪向那小瓷壇。顧帆見他臉色灰敗,嘴唇毫無血色,那情形竟是和死人無二,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忙喚道:“三弟你沒事罷?”
顧明樓久久沒有反應。顧帆躊躇了一下,試探著伸手碰了碰他。過後顧明樓異常緩慢地抬起頭來,從喉嚨間擠出了兩個字:“沒事……”隨即便斜斜倒了下去。顧帆驚呼一聲急忙去扶,卻見他雙目緊閉昏迷了過去,嘴角慢慢溢出一絲紅線來。
這時窗外猛然間刮起了大風,呼嘯著吹走了天邊僅餘的一絲亮光,須臾間房裏便黑了個透。
(二十八)
這次受傷顧明樓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才勉強能下床,隻是康複後消瘦得厲害,再怎麼進補都無用。人也變得異常沉默,常常望著窗外若有所思。可說他哪裏出了問題也不象,問他什麼總是有問必答,隻是決不多言。顧夫人雖然著急,卻也沒有法子。
那隻裝著骨灰的白瓷壇一直靜靜擺在桌子上,丫鬟們每次進屋都是膽戰心驚,顧帆便勸說顧明樓讓青羅入土為安。顧明樓沉默了幾日,這天終於起了個大早,帶著骨灰去了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