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段(2 / 2)

策馬行到那片林子外,烏鴉停歇在粗黑的焦炭上“呱呱”叫著,頭頂是墨灰色的天空,有一根彎曲的枝子往上伸去,如是一隻細瘦的手臂,一團黑沉沉的烏雲移過的時候,“啪”一聲折斷了,褐色的手掌軟軟垂了下來,風裏隱約帶著血腥氣。

他仰起頭茫然看著,陣陣涼意從腳下升起,陰寒刺骨。懷中包裹裏的瓷壇迅速地冰冷,心頭卻是冷熱交煎。若非當日自己誤闖這片禁地,或許青羅就不會死,他會在山中再活上幾十年,風一樣來去自如,無所謂歡喜,無所謂悲傷,不論怎樣,也總好過化作塵土。

路過月昭宮時他猶豫了許久,終還是將船泊在島邊上了岸。昔日還算熱鬧的月昭宮,而今竟是如此冷清寂寥,連個守門的都沒有。掛在大門口的長明燈在門框上“啪啪”敲打著,門庭裏麻雀百無聊賴地啄著草子。

進去沿著鵝卵石小道走了一陣,看見一個丫鬟端著托盤走了過來。那丫鬟拐過彎,冷不丁瞧見個男人站在前麵,驚得“啊”了一聲,手上的托盤也滑到了地上,一碗湯藥潑了一地。

聞著那濃鬱的藥味,顧明樓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他認得那丫鬟是服侍紅緞的,難道是紅緞病了麼?

大約是聽見響聲,有間房門“吱嘎”一聲打開了。紅緞從門裏走了過來,沒多少日的工夫,她卻是瘦了一大圈,風一吹搖搖欲墜。

看見顧明樓她麵色白了一白,默然了片刻,便過來請他去小廳裏坐。坐定後顧明樓問她可是病了,她躊躇了一下,然後告訴他說病的人是她母親——人年紀大了,難免經不起打擊。

顧明樓甚是羞慚,想要說對不起,可是發生那樣的事,一句對不起未免太過輕率。過後他提出要去探望,紅緞搖頭道:“她看了你隻怕病得更重。”說完見顧明樓有些無地自容的模樣,忙改口道:“她隻是精神不濟,所以不能見人。”可是顧明樓明白她心裏怪自己,畢竟一切都是自己兄長所為。$$思$$兔$$網$$

之後兩人便無話可說,偌大的地方,一旦少了人跡,便是格外蕭條。明明是春天,窗外的樹枝上卻沒有幾片葉子,光禿禿的樹枝上兩隻麻雀在打架,“唧唧唧唧”亂叫,令人心頭直發慌。

枯坐了一陣,紅緞忽然道:“也許今後我們不必再見了。”便等於是下了永久性的逐客令。

顧明樓黯然點頭,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紅緞又喚住了他,猶豫著道:“也許你願意再見一次雅雅——就是我的兒子。”

顧明樓愣了一下,畢竟還是隨著她去了。雅雅正躺在搖籃裏熟睡著,比起之前長大了些,眉目越來越象青羅。顧明樓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睡夢中的雅雅裂開小嘴“呀呀”了一聲,鮮紅的唇角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意來。顧明樓情不自禁在他麵頰上印下一個吻。

紅緞解釋道:“他總是喊‘呀呀’,所以小名就叫他雅雅。”看著孩子恬靜的睡顏,憔悴的麵上忍不住露出一絲憐愛之色。

顧明樓回想起青羅曾解釋說“呀呀”就是爹爹的意思,不禁淡淡一笑,然而餘味卻是異常苦澀。又聽見紅緞道:“總覺得比起象我,他更象青羅。也許是因為雅雅一出生就被他帶走了,由他養了好幾個月的緣故。”

一出生就被帶走了——竟那麼早麼?顧明樓回過頭有些迷惑地看著她。紅緞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有些事也許你還不知道……雅雅出生那夜,正逢我爹過世,當時宮裏亂成了一團……司韓趁亂用個死嬰換走了雅雅,然後叫手下將雅雅送人,結果在半途中被青羅劫走了。”

顧明樓心頭不禁一陣絞痛:他本來一直誤會雅雅是青羅搶走的——其實青羅從來沒有撒過謊,是自己不願意去信任他罷了。

忽然想到一點,不由得好生奇怪:司韓為何如此做?一個猜測猛然跳出他的心頭,他霍然轉過身來,有些驚愕地瞪著紅緞。果然聽見她道:“雅雅是你的兒子。”

顧明樓呆了好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本該覺得歡喜,可是沉寂了太久的心竟然覺不出半點喜悅,胸腔裏空蕩蕩的,一顆心在裏頭騰雲駕霧,無處支撐。

紅緞轉過身走到窗前,背對著他悄聲道:“可是我不能把他給你,如今我隻有他了,你應該不會反對罷……”

顧明樓當然說不出反對的話來。紅緞繼續道:“至於司韓,他送走雅雅固然不對,我卻也有對不住他的地方……我和他成了親,卻還留著你的畫像,還經常對肚子裏的雅雅提起你,難怪他會容不下雅雅……”

她自嘲一笑:“我真是傻,既然已經選擇了他又怎能再回頭?而且在這世上,也許隻有他是真心對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分開了,才覺得人世無常,每一刻的相聚都該好好珍惜,因為也許那便是最後……所以我不想再恨他……”

顧明樓聞言大為震動,心頭一直默念著那句:也許那便是最後——誰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