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

裘致遠似乎已經連眼珠都不會動了,木頭人一樣坐著,就連關清硯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沒有任何回應。

軍醫處的大門不斷有人進出,無非就是毒理分析員,或者是藥師,或者是醫師,來來回回都是白大褂,總讓人覺得滲得慌,見到裘致遠,一個個都很有禮貌,過來筆挺地敬個軍禮,保持著良好的軍姿好久,實在得不到回應才帶著一臉的震驚猶豫再三地離開。

裘致遠從來不會這樣。

裘致遠從來沒有這樣。

連回禮都沒有的司令,絕不是裘致遠這個擁有無數鐵杆賣命下屬的司令。

裘致遠看著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從戰火中曆練出來的手,代表著主人無數的優點:強大、穩定、堅決、勇敢,這是一雙擁有無窮力量的手,霸氣、可靠,這雙手為裘致遠掙來活下來的機會和無限聲名。

手掌上裂開了許多口子,那一道道細縫裂得沒有一點規律,像是用細爪撕開的,不整齊且扭曲。

這竟然是裘致遠的手?!

裘致遠的手竟然會因為緊張、痛苦、焦急、忍耐等等等等原因,生生被自己握裂了虎口,握裂了掌上的皮膚,留下這麼些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傷口,狼狽、失控,甚至失去理智。

連裘致遠自己都沒發覺過。

裘致遠一直以為自己是冷靜的,理智的,克製的,隻是在鄭飛彤中毒的初始有過短暫的氣惱,短暫的焦急,在鄭飛彤陷入昏迷的時候有過同歸於盡的刹那衝動。

可在等待鄭飛彤蘇醒的時間裏,裘致遠始終表現得很鎮定,鎮定地聽從醫生的吩咐,一步也沒接近過鄭飛彤的病房,鎮定地排查可疑的下毒人員,鎮定地決定鄭飛彤決定自己,甚至還布下了一個相當完美的圈套,等待敵人的到來。

不過是在樹林裏多坐了一會兒,不過是鄭飛彤醒了,不過是看見這個屢教不改的混小子又用自己無法拒絕的姿態,用根本無法抵抗的、最有用的,一句輕輕的“裘裘”,擊穿了所有的冷硬堅持。◣◣

除了甩出那一個根本沒什麼力氣的耳光,裘致遠不曉得還可以用什麼來維持自己在這個小混蛋麵前的威嚴。

或者,裘致遠早就把自己最冷硬的那部分對鄭飛彤進行了豁免。

那一句“信不信”,連裘致遠自己都不信,還能震懾到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混蛋嗎?英雄終究老去,裘致遠再無法對身邊的人形成無所不能的強大影響力,從鄭飛彤開始。

這是一雙跟隨了裘致遠建功立業的手,如今,卻因為這樣那樣的情緒,又痛又急又焦灼,甚至還有過惶恐,用種種情緒在掌上刻下這些血口,刻下了裘致遠的軟弱,刻下了裘致遠老去的證明。

裘致遠也會軟弱,你信嗎?裘致遠自己都無法相信。

可在鄭飛彤喊出那一聲又像求饒又像討好的“裘裘”時,裘致遠分明聽到了自己的軟弱,多少狠話,到頭來,竟然連說都舍不得說,更不要說做了。

而隨之湧來的那種痛,更是讓裘致遠感到了遲暮的氣息。

酒精擦在手掌上,裘致遠根本感覺不到痛,心裏早就被那種將要失去的痛占得沒有一絲空地,哪一天不是在恐懼?哪一天又不曾疼痛過?

當整個人都浸泡在這種疼痛和恐懼中時,根本感覺不到這些,可一看到鄭飛彤青灰著臉,用仿佛無辜的眼神注視著,一切都找到了缺口。

裘致遠知道,在鄭飛彤麵前,自己是真的無法再擁有從前的那種威嚴,而鄭飛彤,其實也早就學會了陽奉陰違,學會了不再用崇拜的眼神看自己,年少的孩子,在長大後,果然對曾經的偶像失去了熱烈而單純的崇拜。

而裘致遠自己,也同時,甚至更早地,失去了堅決、威嚴,還有冷靜理智,還有狠辣。

那些痛,那些後怕,那些滿滿的要懲罰鄭飛彤的氣憤,那些失而複得後爭先恐後湧上來的軟弱,早就改變了裘致遠,改變了一切。

鄭飛彤看著從臉上抹下來的血跡,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在裘致遠走入病房的那一刻,鄭飛彤知道裘致遠生氣了,也知道裘致遠擔心了,緊張了,因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鄭飛彤清晰地聽見裘致遠捏緊拳頭的聲音,那聲音如此明顯,明顯到昭示了裘致遠的情緒,鄭飛彤知道裘致遠拿自己越來越沒辦法了,越來越多的寵溺堆砌成了現在的關係,鄭飛彤知道,這些其實都是裘致遠縱容的結果,當然,也是鄭飛彤自己耍了心眼的結果。

裘致遠從來都是這樣,吃軟,不吃硬。

對他來說,一個適當的撒嬌,比其他都有用的多。

鄭飛彤從發現的那一天起,就善加利用。

可鄭飛彤真的有些後悔。

裘致遠那樣顫唞的聲音,那樣慌張地腳步,走出這個病房的時候,真的讓人無法不去感受他的痛苦和不安。

那種痛苦和不安,甚至讓人忘了,這個,是曾經稱霸疆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活閻王,是堅決果敢、鐵腕雷霆、殺伐狠辣的裘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