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會被飛船一直帶到寒冷的高空,再掉下來,不知飄落到什麼地方去。
有些有錢的單身漢專門在橘子鎮尋找女孩,他們跟她們結婚,然後帶她們一起走。有過不少老爺來找過姐姐。那時候我們還在繼續等信,可是總也沒有回音。姐姐已經長大了,一點不受營養匱乏的影響,她的瞳孔是綠色的,勾人心魄,她的嘴唇微微上撅,像大理石雕刻般豐滿,她的漂亮成了許多人談論的話題,他們說她像狐狸一樣妖媚迷人。“不行,老爺,”她總是回絕說,“我還在等爸爸的信,有一天他會來接我們的。”她還會狡猾地補充說,“你要是愛我,老爺,為什麼不給幾個錢,讓我替你算次命呢?”我知道我姐姐也曾經愛上過一些人,有幾次她回家的時候,貓一樣坐立不安,總是時不時地踱到窗口去。一艘船正在那兒騰空而起,漂浮到大氣層的上方。我猜她是不放心我才沒有走掉。那時侯她總掛著綠玻璃珠做的項鏈,穿著開口低低的裙子,在港口廣場上替人算命。夫人們通常會厭惡地讓她滾開,但那些老爺們都喜歡她,他們在吧台上摟著她,灌她酒,往她的胸口塞錢,所以雖然沒有了媽媽,我們還能挺下去。她偷偷告訴我說,她攢了一筆錢,很快我們就能再發一封信,催促爸爸媽媽來接我們了。
那一天終於來了,她去酒吧發信,人很擠。因為有兩條飛船剛剛靠岸。我沒有跟她一起去。她再也沒有回來。天黑了,星星慢慢爬上天幕。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蹲在地上,好讓我的影子不會顯得那麼長。幾個野孩子跟我說,他們在酒吧看到我姐姐,她喝醉了。
我到酒吧去找她。撒爾岡那時候還有兩隻完好的眼睛,眉毛低低的,看上去挺帥,挺和氣。他對我也不像後來那麼暴躁。他告訴我,我姐姐已經上船走了,是因為收到了爸爸的信啦。他們在外星球上苦幹,已經攢夠了買一張票的錢。她正好趕上了那兩艘船。那麼說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躺在床上茫然了半晌,然後被夏拉大娘趕了出來。我又碰到了給我帶信的孩子,她們就是蘇有想和蔓。她們說親眼看到我姐姐被人扶著離開了,她準是高興才喝多了,她被帶到港口行政官的一間空辦公室去了。所有的孩子都知道那個房間,因為隻有找到親人,收到他們回信的孩子才會被帶到那個空房間去。聽說他們會被帶上飛船,找到其他移民星球上富裕的爹媽,過上神仙一樣的日子。我輕鬆地吐了一口氣。現在他們有三個人了,他們的錢就會攢得更迅速了,現在他們會更快地來接我了。那白色的碗狀天線豎在千人轉酒吧麵前一刻不停靜悄悄地旋轉,所有的人圍繞著它轉動脖子,像是月球圍繞著地球轉。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將會死在地球上,因為他們收不到回信,而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紛紛在腐臭的棺材裏黴爛的時候,我將心滿意足,拿著家人的信和彙款,張開隱藏在破爛衣裳下的雙翼,用力一蹬,飛到群星中去。我放下心來耐心等待,我會永遠等下去,而且我認識了蘇想和蔓,還有蘇想的弟弟有慶,他還隻有四歲大。我們的遭遇幾乎都一樣。我們呆在了一起,直到現在。
五
我給菲菲講姐姐和我的故事時候,這猴子一直用種奇怪的眼神瞄著我。他的眼睛晶晶亮,仿佛兩個發光的燈泡,那光線又白又亮,把比爾哈特寡婦的黑地板都給晃亮了,我真怕她會發現這隻猴子。後來猴子菲菲說,它們不是故意撞倒那東西的。它們下船的時候看到那天線隻是一個白鐵皮蒙起來的鍋,裏麵除了一個馬達讓它轉之外,什麼也沒有。那玩藝兒連個喇叭都算不上。它根本就不可能給外星球發信。我突然覺得口渴得要命,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我從睡覺的地板下鑽了出去,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星光如水一樣從空中灑落下來,又溫柔又暖和。一些深藍色的霧氣從鎮上升起,讓鎮子漂浮了起來。蔓和有慶還在呼呼地睡著。尖銳的草葉拂過我的手心,割破了它。這一切感覺都是如此真實,而不是夢幻。你是說沒有信,從頭到尾都沒有嗎?我很鎮定地解釋給猴子聽。這是放屁!我的媽媽和姐姐就是收到信後走的,她們都到了星星上啦。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收到了信,他們都走了。他們都離開了。如果沒有信,那她們到哪去了,她們到哪去了?猴子,你說啊。它用那悲哀的燈泡一樣的目光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你說,你說啊。我咬牙切齒地喊,其實我心裏頭痛得要命,我瞪著它,恨不得把這死猴子一槍幹掉,或者砍成十七八段,然後扔到河裏去喂魚,我還想把它分解成零件賣掉,就像那些商販收購孩子一樣,隻是不知道猴子的器官值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