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進去看她。

地板上到處都是血,蘇有想的肚皮被割開了,一些老鼠在地板上紅彤彤的繩索間竄來竄去。她死了以後看上去更加瘦小,肋骨一根根地顯露了出來。我們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個烏油木做的護身符。她死得挺難看的,蔓都害怕得哭了,她才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呢。我沒告訴蘇有慶他姐姐的事,隻是把那個護身符套到了他那肮髒瘦長的脖子上。他摸著那個護身符玩了好一會兒才趴在蔓的背上睡著了。

那個護身符很是漂亮,是她們家鄉的手藝。我聽說蘇有想她們家來自南部瞻洲的某個什麼地方,我已經記不得我自己的家鄉是什麼模樣的了。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把姐姐和我帶到了橘子鎮上。橘子鎮那時候看上去挺漂亮,又青又甜,像是剛剛掛上樹梢。港口總是擠滿了人,他們衣著整潔,等待踏往那條天空的階梯。郝老爺的酒吧間裏煙霧騰騰,掛滿了一盞盞明亮的汽燈,更多的人擠在這兒排隊,他們要給住在星星上的親人寫信。要攢很長時間的錢才能發一封信,所以他們都很有耐心。當酒吧上空那個白亮亮的大碗一樣的通信天線開始優雅轉動的時候,擠在外麵的人木然的臉上就會閃過一絲因期待而幸福的光。媽媽帶我們住進夏拉大娘客棧中最陰暗潮濕角落裏的一間棚子,她拚命地替人洗衣服,打掃屋子,還搬運重貨,不論寒暑,終於有錢給爸爸發了一封信。郝老板的手下替我們在櫃台裏辦了發信手續,我們都不識字,信是辦事員寫的,這又要花上一筆錢。這沒有關係。“隻要找到爸爸,他會來接我們的,”媽媽說,“我們就可以到星星上去了。”有些星星有兩顆太陽,所以那兒會很暖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媽媽也就不會咳嗽得那麼厲害了。媽媽是個愛笑的人,她那時候笑得更多。那一整天裏她臉上都泛出少有的紅暈。

剛開始我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總是跑到挨近酒吧的廣場上去等消息,從媽媽的表情來看,她也很希望我去那兒玩兒。雖然那個辦事員告訴我們等信寄到都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我還是很有耐心。那兒擠滿了像我一樣的人。他們總是站在那兒伸長了脖子等啊等,像鵝一樣。一個月一個月地過去了,爸爸還沒有來信。我們不再那麼激動了。後來天氣又開始變冷了。我看到媽媽又開始咳嗽,她的目光越來越灰暗,她在洗衣服的時候不停喘氣咳血。幹活的間隙裏,她捶著腰,長久地望著天上,目光裏若有所`

橘子鎮流落著成百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居多。也許是人們重男輕女的結果。當一個家庭走上移民之路,卻沒有足夠的錢給所有的人買票的時候,他們就隻能選擇放棄女孩。在星星上男孩可以給他們開墾農場,放牧奶牛。而女孩就隻能自己想辦法活下去。要是不被抓住的話,她們有兩種可能離開這兒。第一種是在星星上的親人發了財,來接她們走;第二種是去找個有錢的準移民,然後嫁給他。船上給男人的座位都已經太少了,但是他們需要女人,沒有多少人能夠容忍航程的寂寞,所以他們願意出錢替女人買票。這是橘子鎮上的一個古老傳統。

太陽還沒有露頭,露珠在草葉上越滾越大,它們變得沉重起來,然後順著草葉滑了下去。我們爬出洞口,開始那套接近和叼取、後躍和奔跑的生活。人多就有機會。今天有條船要降落,廣場上會有很多的人。那是我們讓自己活下去的機會。我們少了蘇有想,雖然加入了一個新手,但它的猴子臉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它還很虛弱,我們讓它在家照顧有慶。

廣場上已經彙集成了一片人的海洋。今天有條空船要來,這是鎮上人人關心的大事。不管有沒有票,他們都會擠到廣場上去觀看這場典禮。好多人仿佛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你永遠也想不到過這個鎮上會有這麼多的人。人太多了,地球上已經擠得滿滿的了。沒有誰喜歡留在這,但能夠離開的人不多。黑色的人頭海潮在湧來湧去,人們的目光漂浮在海潮的浪尖上,那是困獸的目光。

上船的過程則是另一場戰爭。空船進港了。它吐出了細細長長的引橋,從高空中直落下來。人們瘋狂地衝了上去。他們這會兒會羨慕那班猴子了,他們用肘部和胯又推又擠,他們踏在別人的肩膀甚或頭上,一路爬上50米高的滑溜溜的梯子,練體操一樣純熟地翻進窗戶,占領一個座位。船裏頭很快就塞得滿滿的。甚至到了起飛的時候,窗戶外麵還吊著一些矯健的體操運動員。他們沒有票,卻死活不肯撒手。這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