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雲站在她身邊,繼續解釋:“前兩年還有載人的,後來關停了。”
“是不是很慢的那種?”
“嗯,慢到你懷疑人生。”
吉遙笑一聲,眼神落在前方兩列綠樹的盡處。慢慢的,腳下湧起股沉默的力量,像巨獸,拱起脊背馬上要搖首站立。
吉遙放下抱胸的手,肌肉有些緊繃,她機警道:“是不是——”瞳孔猛一閃:“——來了——臥槽!這——臥槽!”
她瞪大眼睛,身體前傾,從頭到腳寫著難以置信。
迎麵緩緩駛來的火車,塊頭巨大,棱角分明,氣質剛勁。
一團青黃顏色,乍然轟入人眼。
渾身血液奔流,身體眩暈,吉遙迅速轉身,眼球滾動:鐵軌、火車、木柵欄、樓房、成串的汽車、見怪不怪的人群。巨大的反差糾結纏繞,最終形成一股奇妙的力量砸進吉遙沸騰的血液:“昌雲!”她抓住昌雲的手臂,舌上壓著很多話,卻一個也吐不出。這時才明白什麼叫一切盡在不言中。
震撼不可解讀。
一瞬間,這座城市曾經曆的千年滄桑、近代屈辱,均隨著這列緩緩而來的火車,在人心頭放大、定格、破碎、消融。鐵輪滾滾,腳底土地唔鳴。隨之粘合的,是今日豔陽,過耳清風。
一瞬間,金戈鐵馬、四麵鼓聲、衝鋒號角激昂響徹。城門開,風卷雲湧。
吉遙雙手緊握,眼眶竟不自覺發澀、濕熱。沒頭沒腦的,忽而低聲喃喃:“好老,破舊,遲緩……”
昌雲拍拍她肩膀,低聲說:“老歸老,可它還在運行,就算有一天它永遠停下來,還有無數新鮮朝氣的新車頂上來。”
吉遙低頭看著她:“……昌雲。”
昌雲說:“我們一代代的人,就是這樣往前走的。”
吉遙點頭,眼底濕潮:“……嗯。”
火車緩慢。身邊人們都安靜。
隔著外套,吉遙沒能察覺到昌雲掌心冒出的熱汗。
吉遙。我第一次走到這裏,看到這輛火車,和你有一樣的心情,仿佛無數前世今生過眼,激烈之後,心情平靜如玄武湖水。湖麵上倒映著今世已過的一切,悔恨、懊惱、不安、怯懦……一切這些緩緩沉默,溫柔的愛升上來,它召喚清風祥雲,使水波退撤,其中漸漸顯映的,就是我要走的前路。
我走啊走,終於走到今天,把你帶來這路口,身後過去,身前未來。
“綠燈了。”
昌雲:“過去嗎?”
吉遙點頭:“走啊。”說完,推昌雲後背。
兩撥人,一正一反,相錯交彙。迎麵走來兩個男孩兒,經過時聽他們在聊電影:“……金陵十二釵拍得最好,溫柔剛勁,恰如其分……”
昌雲忍不住看他們一眼。
等人走過了,吉遙說:“你看過嗎?”
“那部電影?”
“嗯。”
“看過。”
“感覺怎麼樣?”
昌雲低下頭:“不會再看第二遍。”
吉遙摸摸她腦袋,沉默了會兒,說:“昌雲……你太感性了,這樣不好。”
昌雲還笑:“這說明我是個性情中人。”
吉遙卻拍拍她的頭,低聲戳穿她:“性情中人是拿得起,放得下。人間百態,他們為悲哭,為喜樂,轉過身還是繼續往前走。可你為什麼已經被燙了手,還舍不得鬆開呢?”
周身的一切都靜了。
昌雲抬頭,要看吉遙的表情。她卻伸手拿她帽子蓋住了她的眼睛。
“吉遙——”
昌雲立馬要掙,吉遙卻掌心走出抓住她肩膀,力道輕柔卻裹著難以名狀的剛硬力量。
昌雲心慌失措,巨大的不安拔地而起,瞬間把她吞噬。
吉遙胸腔震動,掌心溫熱。她望著眼前一棵巨大的香樟,雙目失神。
“張籍今早打來電話,晚上六點工作室同事會議室等你……不見不散。”
昌雲喉頭一熱,頓時失去所有聲音。
吉遙緩緩鬆手。
街頭枝繁葉茂,長街車水馬龍,蟬在天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