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裏,一場大戲就要開場了。
二
二十五歲的筱丹桂已經八年沒有登過台了。此刻,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後台的小化妝間裏,聽著自己“砰砰”的心跳。她知道,現在戲院內外已是人聲鼎沸了,那都是衝著十七歲的筱丹桂來的。十七歲的筱丹桂是天津衛最靚的一道風景,《拾玉鐲》裏小村姑輕盈綿軟的腰身、《牡丹亭》裏杜麗娘纏纏綿綿的唱腔、《粱祝》裏祝英台俏麗嫵媚的扮相迷倒了半個天津。人們都說筱丹桂是為戲而生、為戲而長的。
可整整八年了,八年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耗去了一個唱戲人最寶貴的時光。當年,筱丹桂跟隨戲班子在日本鬼子飛機的轟炸聲裏一路逃亡到了重慶。當地沒有人知道評劇,更沒有人欣賞評劇,筱丹桂從明星一下子跌落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開始,靠著積蓄每天還堅持吊嗓練功,可坐吃山空的日子僅僅過了兩年,積蓄就花光了。為了填飽肚子,筱丹桂不得不和戲班裏的其他人一樣開始四處攬零工糊口,幫別人洗衣服、糊火柴盒,到嘉陵江邊的碼頭上叫賣涼粉,甚至還和師兄師姐到街上打場子賣唱。多少次夢裏又回到了天津的戲院裏,《玉堂春》裏蘇三的一聲念白“苦哇”把她從睡夢裏喚醒,枕上早已是淚跡斑斑。
此刻,筱丹桂緩緩起身,對著鏡中人兒細細端詳起來:腰身還是那麼纖細柔軟,那是每天夜裏趁戲班裏的人們睡熟後偷偷練功的結果。她清清嗓子,再一聲“苦哇”,尾音顫顫巍巍甩了出去,四壁也跟著作響,那是每天清晨到江邊對著寬闊的江水吊嗓的結果。想想這些年自己怎麼會那麼的執著,就因為六歲登台九歲唱紅麼?就因為知道今天這個日子遲早會到來麼?可是鏡裏人兒的眼睛已不是十七歲時那麼鮮亮亮活潑潑了,雖然雙瞳依舊明亮,但掩不住歲月留下的滄桑。“我老了,我老了。”筱丹桂喃喃自語,一屁股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輕輕的敲門聲,有人低聲道:“丹桂,上好妝了嗎?”筱丹桂拉開門,正迎上師兄連喜關切的眼神。這眼神從筱丹桂進戲班的那天起,已經注視她十幾年了。二十歲時,母親拉著她的手淚水漣漣:“丹桂,你這哪還像一雙唱戲的手呀?連喜這孩子等了你這麼多年了,現在你戲也唱不成了,不如早點成親,咱家也多個幫手,你也不用受這麼大的累了。”丹桂搖搖頭語氣堅定:“不。媽,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會登台唱戲的。”母親有些著急:“唱戲唱戲,你知道日本人什麼時候能走,難不成你讓人家連喜等你一輩子?”丹桂低下頭沉思半晌說:“大師兄是個好人,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可我想再等我五年,五年後我二十五歲如果還唱不了戲,我就找個人成親過日子生孩子。不然,我從小到大為唱戲受的苦累得心算白費了。”母親沒有再吱聲,她知道丹桂的秉性,一直事事依隨著女兒,特別在她唱紅成了戲班子裏的搖錢樹後,母親幾乎是看著丹桂的臉色說話了。其實筱丹桂早已心亂如麻,如果說想再唱戲是推托母親的一個理由,那還有一個更大的理由她沒有說出口。整日裏在台上演譯著纏綿悱惻愛恨情怨的筱丹桂還從沒有遇見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她渴望著有一個人能夠闖進她的心底,兩人如同戲裏的男女主角一樣,比翼齊飛,白頭到老。